秦怜珊看唐枫紧张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忍俊不禁,道:“我爹娘年纪大了,经不得风浪,水患一来,他们便到二叔家避难去了,我——一会也要走了。”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惆怅还是担心,明媚的颜色削减了几分。
唐枫问:“我听丫鬟说,有人会来接你?”
“嗯。”秦怜珊点头道,“是刘晋刘公子。他——我爹已经将我许配给他了。我们要暂且离开印霄城,待水患退去了,再回来。”
唐枫一面想着,一面急急地往内堂里走。到了秦怜珊的闺房门口,正想敲门,门自己开了。
秦怜珊低着头从里面出来。
“你——唐公子?”秦怜珊怔了片刻,似是在努力地回忆,不过好在她还记得唐枫的名字,唐枫的悲伤才稍稍减轻了些。他看着面前玲珑生动的女子,确信她的确已摆脱了陌骨花的厄运,尴尬地一笑,吞吐道:“我……我……”
唐家虽然简陋,但胜在有好几间空屋,唐枫让白萱衣和流云各自挑选一间,只等白萱衣扶了流云在榻上歇息,他立刻扔下他们,冲出大门去了。白萱衣跟在后面追了几步:“小老爷你要去哪里啊?”
唐枫还没有回答,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他一直跑到秦府的大门口。
白萱衣默不作声了。
愁眉深锁,情态可怜。
东陵焰看着白萱衣安静时的侧脸,微微的月光,照着她如飞羽般的睫毛,她的鼻梁有精致的弧度,她含愁的樱唇,仿佛一朵将开未开的丁香。骄傲的神族公子不禁微微动容,欢喜的神态暗自流露出来。
东陵焰甩袖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地下党啊?”
“地下党?”白萱衣一愣,好像压根听不懂这新名词。东陵焰嘿嘿一笑,解释道:“我之前为了找你,不小心穿越到几千年以后去了一趟,学会了一些新鲜词儿。”然后又正了正色,问,“你既然好端端的,为何不来找我?”
“我,我怕我回去了,人家就会知道,焰公子你连一面镜子都会弄丢。”——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很没面子的原因白萱衣没说,是因为她根本找不到回九阙神殿的路。
东陵焰因为弄丢了飞鸾流仙镜而不敢声张,这段时间,他一面担心事情迟早要被父君知道,一面低调地寻找着流仙镜的下落,最后总算找来了印霄城,脚尖还没有着地,便听到白萱衣跟唐枫的一席谈话,他将星目一甩,昂首挺胸道:“谁病了,需要本公子出手相救吗?”
<!--PAGE 7-->
唐枫错愕地看着东陵焰:“你是?”
仿佛是一条彩虹从天际落下来。
落在这枯燥单调的院子里。
有一个人自彩虹朦胧的光晕中走出来,其俊俏挺拔,仿若仙人下凡:“这样的时刻,兴许我就是你们惟一的希望了。”
柳浪巷鸦雀无声。仿佛整个印霄城的人,都沉浸在槐水泛滥所带来的恐慌。之前唐枫在街上还听人说,这水患一时半会很难止息,兴许还要渐渐地漫上来,淹没整座城呢。那情形,单是在脑子里想想也觉得惊悚。
一切都是静默而低沉的。
只有檐角挂着那一串已经生锈的铜铃,时不时地,在晚风中发出一点轻巧的脆响。那响声就像女子走路时的环佩叮咚,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响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奔腾的千军万马。
嘴角渗出一点血渍。
白萱衣和唐枫见状俱是脸色一变,上前扶了流云,异口同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流云低呼:“这槐水……水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干扰的邪气,要阻止流仙镜与我会合。”
“那如何是好啊?”
这一句话飘进白萱衣的耳朵里,她先是一怔,目不转睛盯着唐枫,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一笑,摇了摇头。她想自己大概是不舍得跟唐枫吵架的,他肯让步,肯说对不起,她就觉得满足,千恩万谢了。
接着,白萱衣便将流云的情况给唐枫说了一遍,唐枫的愁容更添双倍,问道:“照此下去,若一直没有飞鸾流仙镜,他岂不是会……”
白萱衣点头。
<!--PAGE 6-->
飞鸾流仙镜跟流云的生死息息相关。
流云不能脱离宝镜。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到镜中休息调养。否则,他的气息会越来越微弱,元神也越来越涣散。
就好像生平从来没有听见过比这更残忍的话。——她怎知,那些穿进心底的痛,有了开始,便不会终结。
气氛瞬间凝固。
有一点尴尬,一点低迷,甚至一点诡异,都在这简陋的小院里弥漫着。墙角一株未经照料的**开始微微打着卷。
唐枫失魂落魄回到柳浪巷,还在门口,却听见家中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破响,他推门一看,那一堆搁在角落里的破瓦罐,纷纷被白萱衣摔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片片的断臂残肢。他惊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无聊。”白萱衣冷眼道。
唐枫隐约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正想躲,白萱衣一个箭步踏上来:“流云这次有麻烦了!”
她已名花有主,甚好?
唐枫在心里偷偷自嘲地轻笑。
秦怜珊看唐枫发怔,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遍,笑道:“唐公子如此有心,我代家父向你致谢。”
流云又惊又气:“你怎的这样不小心?”
飞鸾流仙镜一直都是白萱衣不离身的宝贝,时时刻刻都揣在怀里,可是刚才风暴打翻了祥云,他们从高空摔下来,白萱衣一心挂念着唐枫的安危,却没有注意到怀里的镜子也掉了出来。她战战兢兢地问流云:“你是镜仙,必能感应到镜子此刻的所在吧?”
这一点,白萱衣是说对了。
许配?
唐枫愕在当场。
云影萧瑟。红衰翠减。一时间疏凉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身体,流窜在单薄的血脉之中。
“唐公子来我家作甚?”秦怜珊杏眼圆睁。
唐枫原本就不擅辞令,此刻在秦怜珊的面前更是慌乱,着急起来,便只好如实相告:“我……我看水患已经快要逼近秦府了,我……我与小姐,不,秦老爷……也算相识一场,因而特来看看……他……可好?”
<!--PAGE 5-->
汤汤的槐水,已经快要漫过秦府门前的堤坝。秦家上下,此刻正乱成一团。家丁们携了简单的包袱,都准备找地方避一避。唐枫随便抓了一个小丫鬟来问:“老爷和小姐呢?”丫鬟道:“老爷夫人都已经离开印霄城,到二老爷府上避难去了。小姐,小姐此刻正在房里呢,一会儿刘公子的马车便要来接她。”
刘公子?
哪个刘公子?
“我想,我们暂且回印霄城打探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再从长计议吧。”流云说罢,眼角闪过几许隐秘的哀伤,像一朵鲜花不曾盛开已荼蘼。若槐水之中有邪气入侵,也许正解释了向来平静的槐水何以突然泛滥;若槐水之中有邪气入侵,居住在水底宫殿的那个人,她是否安好?她为何对水灾袖手旁观?莫非是自顾不暇?而飞鸾流仙镜受困,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思绪万端。
流云怅然的不发一语,随着白萱衣和唐枫回了唐家。唐枫住的柳浪巷,处于印霄城地势颇高的地方,暂时没有受水祸的影响,依旧简陋干燥,也因为许多天不曾打扫,结了满地的灰尘和蛛网。
“若是我将仙气灌入流云体内,助他恢复元神,兴许他能够再次与封锁流仙镜的邪气抗衡,将宝镜召回身边也不一定。”东陵焰斜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白萱衣。
白萱衣狐疑地望着东陵焰,乌黑的睫羽,好像凝了一层秋霜。这好歹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吧,无论如何,都只能一试了。
<!--PAGE 8-->
东陵焰知道弄丢镜子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但嘴上不认输,还想再争辩几句,白萱衣却迫不及待向他求救:“焰公子,你能不能救救我的朋友?”
“不对!是一定要救。”白萱衣转而又拊掌,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飞鸾流仙镜也别想回复原样,你我,还有整个九阙神族,说不定都会有麻烦了!”
如此严峻的势态,惊得东陵焰的牙齿一张一合,然后白萱衣再把流云的身世以及事发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东陵焰才知道这的确并非儿戏。“但是——”他亦是面露难色,“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召回飞鸾流仙镜,茫茫槐水,我们如何去寻?”
东陵焰正准备把自己的名头详详细细背一遍,也算作是对眼前这下界凡人的炫耀,白萱衣却截了他,道:“这是我们田螺一族尊贵的皇子,他叫东陵焰。”东陵焰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田?田螺?”
白萱衣却死活也不让他再开口,只对唐枫说自己跟焰公子许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讲,便把东陵焰拖出了院子。
一直拖到柳浪巷尽头。
来人声音朗朗。依稀带着笑。
白萱衣的表情顿时由严肃转惊愕,甚至还有点惊喜。望着那团光晕渐渐淡去,那人的轮廓愈加清晰,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直往对方的面前冲,大声喊道:“焰公子!!!”
——那正是九阙神族最俊朗挺拔的少年,神君之位世袭的继承者,未来九阙神族的统领者,东陵焰。
白萱衣顿时惊起,站在院子里,抬头向四周警觉地环视着。
唐枫不明就里,问她道:“你怎么了?”白萱衣没有说话,表情严肃得好像要面临一场生死激战。
突然,流光溢彩。
默认。
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有千斤重,压在两个人的胸口。
已经是黄昏了。
白萱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无策,就连想找人商量商量,哪怕只是发点牢骚,却也找不到。于是只好拿院子里的瓦罐撒气,好不容易看唐枫回来了,可对方却憋了一肚子的坏脾气,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彼此撞上,谁也不饶谁。
白萱衣的委屈像滚滚的瀑布,滔滔地砸落下来,砸得她身子疼,心更疼。眼看着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唐枫忽然松了口。
“对不起——”
秋意阑珊。
片刻过后,唐枫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恶劣了,尴尬地抿了抿嘴,退后道:“对不起——”
白萱衣的眼圈微微发红,若是这句对不起再迟一点到来,只怕她的眼泪就要抑制不住掉下来。方才唐枫走后,她照料着流云,发现流云的双手带着凉意,双眼也越来越无神,她问他是否寻宝镜的时候受了伤,流云点头说,不仅是因为寻宝镜受了伤,也因为他没有地方可以疗伤。
“什么麻烦?”
“哼,朋友有难,你倒好,一心牵挂着你的秦小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看她了,怎样啊?她还活着吗?”白萱衣瞪着眼珠子,说一个字就逼得唐枫后退一步,直退到墙角。唐枫也恼了,道:“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白萱衣一怔,顿时,彻底无言。
唐枫摆摆手,想说,不必了,外边却来了一个丫鬟,急匆匆道:“小姐,刘公子已在门外,请小姐赶紧出去呢。”秦怜珊说了声知道了,转脸对唐枫妩媚浅笑,道:“如今府上乱作一团,我也不知道如何招呼你了,唐公子,他日有缘再见吧。”
唐枫作揖道:“小姐保重。”
那表情,是用尽全力都难以装出半点坦然释怀,只有苦,只有愁,都化在那缠绵凝望的眼神之中。
若是流云不能凭感知寻回宝镜,他的表情就应该是暴跳抓狂,而不会只有轻微的无奈和怪责了。
他看了看茫茫江面,轻轻提一口气,真气凝聚,在身前优雅地画出几道弧形的玄光。玄光闪烁,隐约可见飞鸾流仙镜的轮廓。他猛地将玄光一收,宝镜由虚化实,可是,却在他触手可及的时候,玄光消散,宝镜也碎裂化成虚无了。
流云捂着心口,倒退两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