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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光回溯(第2页)

她的笑容底下,原来是他从未了解过的伤口。

鱼丸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由愤懑渐渐变为难过:“喂,狐狸,其实,你的那个主人……也是喜欢姐姐的吧。”

景止的动作一顿。

或许她会吧,可你,至少是个人……“我真的很讨厌你的主人。他既然注定不会为姐姐停留,又为什么要扰乱她的心?就算拒绝了姐姐又怎样呢?以姐姐的坚韧心性,她表面上会假装不在意,可是她的心里一定会在意很久很久吧?”

再久能有多久?能像他一样千年百年地活下去,独自品尝那份孤独与悲恸吗?

“姐姐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吃过的苦,所以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配被姐姐喜欢!他知道姐姐是孤儿吗?知道姐姐为了养这个家学炒青,在手上烫出多少水泡吗?”

他从来跟素时一样,拿鱼丸当个涉世未深、没有烦恼的小弟弟,却从未想过鱼丸也会有如此的忧郁和沉重。

“喂,狐狸。”鱼丸的声音不太客气,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我只是拔了你几根毛而已。可你的主人呢,他夺走了我最最喜欢的人的心。”

景止想了一下,才明白这孩子是把他当成自己送给素时的宠物了。他感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一时陷入了沉默。

少女粗略说了说此间的情况,笑容爽朗地问道:“我叫阿俏。你呢?”

“九郎。”

“九郎,九郎。”阿俏绕着他转了一个圈,笑嘻嘻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啊!”少女的痛呼声唤回了谢九的一丝理智。女的?他震惊地松开那少女,却见她脖子上已经被咬出了几个血窟窿。谢九怔了怔,突然发现那股危险之气已经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九脑中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那少女。借着皎洁的月光,可见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天真懵懂,一双眼睛清澈干净,仿佛不染尘俗。她的穿着打扮十分怪异,满头发辫,肤色微黑,却生得十分俏丽精致。少女伸手摸了下脖子,见手上沾了血,吓了一跳,立刻蹲下身从地上摘了几棵怪模怪样的草,在口中嚼了嚼敷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谢九难以置信,却不得不狼狈而逃。他一时慌不择路,也不记得自己逃命的方向,从山峦到平原,从平原到峡谷。最后月上中天、骏马累得再也跑不动时,他才总算甩掉了所有追兵。

谢九牵着马走到一潭清泉边,望着水中盔甲不整、长发凌乱的自己,发出一声苦笑。谁承想,闻名京都的谢九郎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日!

他掬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身来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忽然,一股危险的气息自背后袭来,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看着他,仿佛有一支淬了毒的箭矢已经瞄准了他!谢九猛地转过身,盯着眼前的树木草丛,整个人如一根紧绷的弦。

谢九目光坚定,打马扬鞭,向前奔去。

容貌、身家、才学、风华、气度,都注定了那一刻谢九的脑海里不会有“输”这个字眼。然而他竟然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那个叫谢一的父亲,他从未觉得有多厉害的父亲!

两军阵前,深谙兵法的他欲先折对方锐气,痛斥父亲的所作所为不忠不孝,令谢家满门蒙羞。谢一对着他却丝毫没有愧色,哈哈大笑:“我一孤儿,亲人早已死绝。现在谢家的那些人,不过是赖着谢某过活的!我行兵打仗、刀口舔血,他们花天酒地、横行霸道!不但如此,在他们眼里,谢某不过是个蛮横愚蠢的莽夫!逆子,你与你母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不能出来,让咱家给您带个话,若事成,定能达成当日约定……九郎尽管去……”

小太监细碎的声音落在谢九耳边,他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头,却很快恢复如常。对上小太监殷切的目光,他点了一下头:“……定能心想事成。”

谢九潇洒利落地上了马,一抖缰绳。那时他想,无妨,自己未必会输这一仗。

冬天是真的来了,自那日起便起了风,天气越来越冷。皇城的寒冬总带着一丝潮气,寒冷如附骨之疽直钻人的心里。

京畿之外的郊野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为首的雪白骏马上端坐着一个身披银盔的青年,他剑眉星目、身形颀长,极其俊美。他的马喷着鼻息踱来踱去,而他的神色间也有几分不安,不时望向京畿的方向。

“谢将军,还不出发吗?”副将低声问道。青年摇了摇头:“要等一个人……”

帘幕后微微颤动。接着又有几个臣子上前跪倒附议,道:“不可杀啊!”

“哦?”皇帝眯起眼睛,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幼有才名、身怀武艺、通读兵法?甚好,让他带兵,去杀了他那个不仁不义的父亲,再绑了朕的皇弟回来见朕!只要能做到,朕不但可以饶他谢家满门,还能许他荣华富贵,御赐一个‘桓’姓!”

众臣面面相觑,最后齐声道:“皇上英明!”

那只手又伸过来,扯了扯他蓬松的尾巴,用力猛了些,还扯掉了几根白毛。

很好,这便是人间的另一个道理——趁你病,要你命。

素时该放心了,他对人间的道理已经掌握得极好,再好不过。

素时对他这副赖皮的样子实在无可奈何,于是坐上床头,吹熄烛火,就着窗外月明星稀的光亮,轻声讲起了那个十七年前的故事……自霜降以来,朝堂的气氛就仿佛这乍冷的天气,快速降至了冰点。

皇帝的弟弟谋反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位诚王在民间极有威望,甚至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这还不是最最可怕的,最最可怕的是,皇帝派出征讨逆贼的老将军谢一竟被皇弟收买了。这谢一自然知道随意换主子的下场,偷偷摸摸想将自己的家眷接离皇城,却不幸被皇帝的人捉了个正着。如今谢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头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早朝时皇帝脸色发黑,冷冷地道:“谢一此人不忠不孝,斩其满门,以儆效尤!”

笑了一会儿,景止轻轻地说:“素时,你愿不愿意讲讲你父母的事?”

素时一怔。景止微微抿了下唇:“我才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素时笑起来:“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生身父母是谁。十七年前,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来到爷爷的茶摊,向他讨一碗水喝。那时候茶摊就有了现在的规矩,自然,爷爷请她讲一个故事。她讲的那个故事实在太过神奇诡异,爷爷竟一直到她讲完,才想起还没给她倒茶水。就在爷爷转过头去倒茶的工夫,那个女人却消失了,木凳上放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爷爷收养了那个婴儿,便是我。”

“喀喀。”这次轮到景止噎住了。

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余家派了丫头来请少爷回去,鱼丸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素时送他出了门,回来时夜色初上,房中烛火摇曳,在窗棂上映出一道男子挺拔俊秀的身影。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仿佛要看进心里。直到把此刻的心情全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直到确定以后随时都能回忆起来,她才推门进屋。景止正坐在窗前沉思,见她进来,眨了眨眼睛:“下次,我也可以点菜吗?”

果然,对付人类,还得用人间的道理呢。

素时坐在当中,左看右看,想说些什么,却又实在找不到机会开口。

鱼丸坐在她左手边的凳子上,眼睛里还含着两泡泪,一口口泄愤似的咀嚼着香喷喷的炸肉丸。而狐狸景止则坐在她右手边,两只小前爪抱着肉丸子,一口一口咬着,修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十分满足的样子。

景止身躯一僵,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嗅到屋外传来的炸肉丸的香气,已经听到缓慢靠近的细小脚步声。他不能让鱼丸再说下去了。

景止脑海中突然掠过书中讲的那些人世间的道理,于是突然睁开眼睛,向鱼丸望去。鱼丸果然停住了话头,双眸瞪得老大:“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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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很久了,不过几天而已。”素时微微一笑,尽力装出风轻云淡的模样。她那几乎没有波澜的声音飘进窗棂里,传入景止的耳中。景止的耳尖微微动了一下,他睁开了漆黑的眼睛。

他六识灵通,看一遍那些卷本上的故事,便已经明白了人间的许多道理,就算现在离开,应当也不会再有大碍。只是,他真的要现在就走吗?

“姐姐,我要吃炸丸子。”窗外,鱼丸又开始撒起娇来。静了片刻,素时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好好好,你等着,乖。”

鱼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哈哈,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聪明。我的素时姐姐那么好,那么好的素时姐姐又偏偏喜欢着他,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这什么逻辑?景止差点吐血。

“再说了……要真是不喜欢,他就不会在拒绝姐姐之后就马上让我去陪姐姐。要真是不喜欢,他就不会说出‘人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这句话了……”

景止怔了一下。她是孤儿吗?

他在那些手札中见过孤儿的故事。那些孤儿不是苦大仇深,便是愤世嫉俗。

就算有励志向上的,那也是为了活给别人看,告诉全世界他并不比谁差。这林林总总,与素时温煦体贴的笑容,是如此的不同。

“我从来没有见过素时姐姐那样喜欢一个人。她很坚强,也很果决,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她的确果决,景止想起方才那个风轻云淡的声音,喉头微微发苦。她说不纠缠,就真的不纠缠了……

“素时姐姐早就跟我说过,如果我认她,就是她永远的弟弟。我认了,我不能不认。我要是不认,她一定会远远地避开我,决不让我靠近。她真的会的。”

好看吗?谢九苦笑——应当是狼狈才对。阿俏的目光在他的俊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指指不远处的屋舍:“那里就是我的家,你要不要去?”

谢九又凝神感受了一下,那股杀气的的确确已经消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跟随自己、想要自己命的人已经不在了。他长长松了口气,点了下头。这一点头他才觉得颈部疼痛,伸手一摸,竟是满手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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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那流血的地方瞬间止了血,只是一片绿油油的略有些怪异。谢九向来长于机变,此刻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少女先开了口,目光灼灼地瞧着他,问道:“你是谁?”

昔有桃花源,其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今天,谢九也寻到了一个桃花源。

这个部落叫作“绮”,在此已经繁衍生息了百年。皇城寒气逼人,此处却温暖如春,日日桃花开放不谢。部落的人口并不多,不过一百出头,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很亲密和谐。人们在这里躲避着外面的世界,于一方天地中自给自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景止暗自磨了磨牙,做好了再狠狠咬鱼丸一口——让他大哭着跑回家——让他一口炸丸子都吃不上的准备。谁知景止刚刚预备张嘴,他便听到鱼丸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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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止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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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追来了!要杀自己!他脑中唯有这一个念头。

突然,面前的草丛被轻轻拨开。谢九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几乎立刻扑了上去擒住对方。他手中剑已失,当下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去就张口狠狠咬下。

眼见那群逆贼气势越发张狂,谢九的脸色阴沉,大手一挥,布下一字长蛇阵。谁知谢一那方却纷纷撤去,卷起滚滚沙土狂奔而来的,竟是数千头狂性大发的牛,尾上点着火!

火牛阵!

鲁莽的父亲给了谢九可怕的一击。这是他此生最狼狈的一刻,兵卒亡命奔逃,跑得慢一些的便葬身于牛蹄之下。若没有副将舍命相护,只怕他也早已丧命在乱军之中了!

父亲?父亲能有多厉害?一个不识字、不读兵法的草莽武将,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不过靠着一身蛮力和所谓的“为人仗义”成了大将军。母亲身为识文断字的大家小姐,被皇帝指婚嫁与他二十多年,受尽了委屈。那些与她一般出身甚至还不如她的小姐妹们,讲起母亲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讪笑。这是母亲的耻辱,又何尝不是他谢九的。

母亲、谢家、未来、荣耀、耻辱……一切都系于他一人,系于这一次剿灭逆贼。

他只能胜……

他的四下巡睃。此处是京城外的郊野,闲杂人等早已经被隔离在外,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更有不少年轻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青年缓缓移开目光——这些黝黑鄙陋之人里,并没有他在等待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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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自城门内跑了过来。青年立刻翻身下马,动作优雅轻盈如一只白鸽:“小公公……”

帘幕后又颤动几下。一个小太监尖细而又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快去通知……成了,只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个皮肤略黑的宫女垂着头,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大殿一时静下来,只剩下龙涎香燃烧时轻微的声响。

一个臣子快步走出,跪倒在地:“皇上,臣有一言。”

“讲!”

“谢一这等小人,百死而不足惜。然其九子谢桓,幼有才名、身怀武艺、通读兵法,又对皇上忠心耿耿。谢一刚降那逆贼之时,谢九郎曾与谢家长辈争辩,后在祠堂跪了一日一夜向祖宗谢罪,决意与谢家脱离干系,不再做不忠不孝的谢家之人。这位九郎一片赤诚,不可杀啊皇上!”

素时说起自己被遗弃的故事,脸上的神色始终十分平静。最后她道:“那个故事爷爷收在自己房中,你今日没有看到。如果你想听的话,我讲给你听。”

景止看看她,突然摇身变回了白狐的模样。素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要她对着一个心仪的男子讲那些与身世有关的往事,其实有些残忍。她轻轻拍了拍桌案上用旧被子做的床铺,景止却没有乖乖上去,而是纵身一跃跳上床,在床尾寻了个暖和的角落,蜷成一团。他甩了甩蓬松的尾巴,仿佛在说“我就在这里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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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想吃炸丸子吗?素时呆呆地点了下头。

“那我想吃……炸鱼丸。”

二人目光相碰,突然都笑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笑,笑声轻柔缠绵,在夜色中彼此交织。

“喀喀。”鱼丸瞄到景止的动作,顿时噎住了,有点委屈地问,“姐姐姐姐,狐狸怎么也吃肉丸啊?”

“呃……因为它是仙人养的狐狸呀……”知心姐姐素时胡乱编了个理由。

“哼,那家伙哪里像仙人了?再说要是仙人的话,他干吗不说出来?我看就是个妖孽。”鱼丸嘀嘀咕咕。

在他失了警惕的刹那,景止猛地张开了嘴。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痛呼。

人类要欺负谁,都会表面笑眯眯的,然后趁其不备捅上一刀。

她哄他的口气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可是,那小子真的想做她弟弟?景止眸色一深,垂下了头。

女孩的脚步渐渐远去了,随后,是鱼丸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声音。白狐甩了下大大的尾巴,闭上了眼睛。

一只小手试探地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便立刻缩了回去。很好,这便是人间的道理——吃一堑,长一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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