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离淮海也就十几里路远,他说,那几晚,天都是红色的。炮火连天,杀声阵阵,那个惨呀,整车整车的人被推进水塘里,填满了,盖上土,用车来回辗轧几次,血沫子不断溢出来,还能到有人叫喊,但是,没有办法救了。尸横遍野,到处是死尸,到处是哭爹喊娘的声音。十万几十万人被挤到一个小小的淮海集镇,一炮下去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呢。后来,祖父跑了出来。他说,没有想到国军号称八百万军队,被共产党三年时间就打到一个小岛上。”当时,王社还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朱雪雯说起了龙城的历史,龙城故称萧国,国都便在落凤坡,在公元前682年萧国姓赢,爵号为子。《水经注》上说:县末萧叔国,宋附庸,楚灭之。朱雪雯一直笑吟吟地望着边翻弄日记本边口若悬河的王社,那一晚,两个人谈得非常尽兴,只是没有什么耳鬓厮磨的动作。
“你怎么了,王社?”李明见王社盯着香炉发呆,他走过去拉一把王社说,“走吧,天又阴了,咱们是去杏花大酒店还是回学校?”
“你们大怀堂王传到你这里也就五六代人吧。”
“我祖父的祖父从濉宁初来时是一个木匠,他挑着一个木匠挑子,在赵庄南筑屋而居,娶了吴集的姚氏,尔后,便在此繁衍生息。到我祖父的父亲时,家族里还是以木匠活养家糊口呢。祖父时家族有了改观,他叫王存升,是当地的人旺子,也就是现在说的能混黑白两道的人物。他整日长袍大褂,头戴礼帽,肩膀上袈着一只鹰,和当地的一些地方少爷们整日东游西逛,当地的一些有脸面的是他的拜把弟兄。”
“你不会看莫言的红高梁小说看的吧。听你讲这些,感觉象是在看莫言的小说。”朱雪雯当时格格地笑了起来,她说,“你好象说过你爷爷在什么糖厂干过,享服退休待遇呢。”
“不,到八九年再结婚,那时,你二十五岁。”
“不信命?”
“不信。”
那一晚,王社喝了很多酒,朱雪雯不劝阻他,也不陪他,只是很优雅地一直呷着一杯红酒。
“其实,你完全可以做一些更大更多的事情。”
“不做了。”当时,朱雪雯嫣然一笑,“既然找到了你,并且决心嫁给你,我就决定做一辈子平凡而又普通的家庭妇女。”
“是的,后来,他进了赵庄西边的桃园糖厂,那都是解放以后的事了。他说,混了辈子,最大的感触就是只有跟着共产党才能有好日子过,也只有共产党才能统治了中国。”
“对的。”
“打淮海战役那阵子,祖父被征去当挑伕,
“我是个既现代又很传统的人,有时候是唯物主义,有时候又唯心得要命。人也许是来源于宇宙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是一种多么缥缈的东西呀。伊甸园。诺亚方舟。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屈原投江苏武牧羊岳飞尽忠风波亭李鸿章洋务运动。天堂与地狱同在。上帝与撒旦同席。康德的二律被反。爱因思坦的相对论。高更以野蛮为荣。卢梭吟诵寂寞。金斯博格拼命地嚎叫。梵高恣意地疯狂。叔本华寻死。培根雪山独终。理性的非理性的。东方的神神秘秘,西方的形形色色。人的生命是一种载体,对吧。它会消失吗?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是一种物质,有物质不灭这个说法,你相信吗?”
“你喝多了。”
“没有,我清醒着呢。我们家祖上曾在公元889年被唐昭宗封为云南怀唐王,在五代十国战乱时举家迁移,没落的王族流离辗转,于公元963年即宋太祖乾德六年北至山东青州府,后又在明朝迁移江苏濉宁府。沧海桑田,世事如棋,在大明朝官拜丞相的环四爷因官惹祸,他那一枝大怀唐王的后裔便沿濉河来到徐州府以西的萧县。刚到赵庄时,那时,赵庄和张大屯有几户大户人家,先祖便依附在那些大户人家,落地生根,一百多年过去,现在有时候想,人,有时候真的象庄稼,成熟后被人收割,但来年还会再长出来,一茬又一茬,一如生命的轮回,生生不息。”
“大学也不考了?”
“你八九年进修结束,我八九年参加高考,如果我再上几年大学,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算命的说我二十三岁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