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走国王大道，很可能已经到了长城。”
布兰提醒黎德姐弟。
我要去见乌鸦，我要飞。
梅拉伸手捏他鼻子。
“因为它们是不同的，”他坚持，“就像黑夜和白天，玄冰与烈火。”
“然而玄冰可以燃烧，”玖健用惯有的严肃腔调说，“爱恨能够结合。
我也喜欢。”
“颈泽没有骑士。”
玖健说。
“知道一些。”
她弟弟确认。
“阿多。”
然后他们继续攀爬，沿着弯弯曲曲的狩猎小径穿越两座石峰之间高高的鞍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
细瘦的士卒松攀附在周围山坡上，前方远处，一条结了薄冰的河流顺着山腰流淌而下。
布兰只听见玖健的呼吸声和松针在阿多脚下的吱嘎响声。
“临冬城大屠杀的元凶不是席恩，”梅拉说，“因为许多死者正是他手下的铁民。”
她将蛙矛换到另一只手。
“记住老奶妈的故事，布兰，记住她讲故事的方式，记住她的嗓音。
他们在临冬城没见到她的尸体，回想起来，他不记得看到过任何女人的尸体。
“她没伤害过任何人，对席恩也很好。
她只是讲故事。
玖健踢开一颗松果。
“我觉得阿多喜欢你叫他的名字。”
“阿多不是他的本名，”布兰解释，“而是他唯一会说的词。
“我们还会见到其他的鹰，”梅拉安慰他，“这里是它们的地盘。”
“我想是的。”
“阿多。”
他试图进入那只鹰，离开这愚蠢的残废身体，升到空中与它结合，就像跟夏天结合那样。
绿先知能办到。
我也能办到。
我讨厌你们家这些无聊的山，布兰王子。”
“可昨天你还说喜欢呢。”
“噢，我是说过。
篮子随着大个子马童的步伐轻轻摇晃，而他边走边哼，这些都让布兰昏昏欲睡。
后来梅拉轻触他的手臂，将他唤醒。
“看，”她用蛙矛指向天空，“一只鹰。”
布兰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坠入狼梦中，陷进午夜的气息与音响。
第二天早晨醒来，火已熄灭，里德尔家的人不见了，但他留下一根香肠和一打燕麦饼，整整齐齐地包裹在一块绿白相间的布料里。
有的烤饼掺入了松子，有的掺入了黑莓。
阿多说。
当晚他们一起度过，因为大雨片刻未停，直到深夜。
只有夏天想离开山洞，等火堆燃至余烬，布兰便让他走了。
玖健严肃地说。
“你怎么知道，孩子？”
“我梦见了它。”
熊老带着守夜人军团深入鬼影森林，回来的却只有乌鸦，而且是没携带任何信件的乌鸦。
黑色的翅膀，带来黑色的消息，我母亲经常这样说，现在它们什么消息都没带来，我觉得更为黑暗。”
他用棍子拨弄火堆。
玖健问。
“私生子的部下。
对，他本来死了，现在又没死。
里德尔家的人取出匕首，削起一根棍子。
“史塔克家在临冬城的时候，北地的姑娘家满可以穿着命名日的礼服沿国王大道旅行而不受骚扰，庄园与客栈，处处的壁炉、面包和盐都对路人开放。
现在不同啦，夜晚渐趋凄冷，门户也都关闭。
“这儿离长城远吗？”
避雨期间，布兰问他。
“对会飞的乌鸦来说不太远，”里德尔家的人道——如果他真是的话，“要是没翅膀，就难走了。”
一阵突然而至的冰雨，迫使人们寻找遮蔽。
夏天为大家找到一个，他在一株高大哨兵树的灰绿枝杈后嗅出一个浅浅的山洞，但当阿多在石梁底下弯腰，布兰却看见洞内有橙色的火光，意识到里面有人。
“进来暖暖身子吧，”一个男人喊，“这儿的石头足够为我们大家挡雨。”
玖健·黎德停下来喘口气。
“你认为这些山地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吗？”
“知道。”
正如欧莎所言，紧跟骑手之眼那颗蓝色的星，那就是北方。
想到欧莎，布兰不禁疑惑她此刻究竟身在何方。
他猜想她跟瑞肯和毛毛狗一起安全地待在白港，与曼德勒大人同桌享用鳗鲡、鲜鱼和热腾腾的螃蟹馅饼；又或者他们去了最后壁炉城，正在大琼恩的壁炉边取暖。
玖健边爬边喘气，“外号‘木桶’。”
“哎，那其实是他们家族的纹章，”布兰道，“蓝底上三个棕色木桶，灰白相间的格子镶边。
渥尔伯爵来过临冬城一次，向父亲输诚效忠，并促膝长谈，我就是在那时见过他的纹章的。
他祖母的母亲就是群山中的菲林特。
老奶妈曾说，布兰有她的血统，才喜欢像个傻瓜似的到处攀爬。
然而在他出生之前许多许多年，她就已经死去，那时连他父亲都还没出世呢。
有些日子下雨，有些日子刮风，有一次甚至遇上猛烈的冰雹，连阿多都惊慌地低吼起来。
而若天气晴朗，他们又仿佛成了全世界唯一的活物。
“这里没有居民吗？”
但在群山之间，溪流不仅更细小，且往往覆冰，猎物也比较稀少。
梅拉仍尽力打猎捕鱼，却效果不彰，有的晚上，甚至夏天也逮不到猎物。
他们只好饿着肚子入睡。
在丘陵地带，他们并不缺食物。
梅拉是个好猎手，更擅用三叉捕蛙矛抓鱼。
布兰喜欢看她行动，暗暗羡慕她的敏捷。
沿着蜿蜒的山谷行走，其中并没有道路。
平静的湛蓝湖泊躺在灰蒙蒙的石峰之间，狭长而深邃，环绕着无穷无尽的墨绿色针叶林。
离开狼林之后，他们在古老的石丘中攀爬，黄褐与金色的秋叶愈发稀少，而当丘陵成为山脉，叶子就彻底消失了。
他会一连这么说上几十遍，直到梅拉笑着和他一起说。
“如果走国王大道，就不会忍饥挨饿了。”
现在他开始这么提。
山脉和沼泽，大地是一个整体。”
“一个整体，”他姐姐赞同，“唉，这里实在太起伏不平了。”
深谷很少南北走向，为旅人提供便利，他们常在错误的方向上走了许多里，到头来不得不原路折回。
“没有浮在水面上的骑士，”他姐姐纠正，“只有沼泽里的死人。”
“没错，”玖健说，“安达尔人、铁民、佛雷家族和其他傻瓜，所有妄图征服灰水望的狂徒，没一个找得到它。
他们骑入颈泽，却再也出不来，迟早会撞入沼泽，被沉重的钢铁拖着沉下去，淹死在盔甲之中。”
阿多哼哼着。
“讲个故事嘛，”布兰道，“边走边讲。
阿多喜欢听骑士的故事。
“你们知道什么故事吗？”
他突然问黎德姐弟。
梅拉笑道：“哈，知道一些。”
从前，我只在父亲大人的故事中见识过群山，现在才亲眼目睹，简直喜欢得无法形容。”
布兰朝她做个鬼脸，“但你刚才又说讨厌它们。”
“为何不可两者皆有？”
只要你记得，她的一部分就一直活在你心里。”
“我会的。”
他承诺。
席恩不会伤害她，对吗？”
“有的人伤害别人只为了炫耀权力。”
玖健道。
老奶妈告诉我——她好像是他祖母的祖母——他本名瓦德。”
提起老奶妈令他伤心。
“你认为铁民有没有杀她？”
阿多说。
“阿多。”
布兰赞同。
他试了又试，直到那只鹰消失在下午金色的薄雾之中。
“它不见了。”
他失望地说。
布兰抬头看去，只见那鹰展开灰色的翅膀，一动不动地乘风滑翔。
他盯着它盘旋升高，一边疑惑地想：不知如此翱翔是怎样的滋味。
会比攀爬的感觉更棒吗？
布兰各吃一个，却不能决定自己喜欢哪一种。
有朝一日史塔克会回到临冬城，他告诉自己，到时候要百倍地报答里德尔家。
那天，他们走的小径比较平坦，到得中午，太阳钻出云层，布兰坐在阿多背上的篮子里，感到相当满足，还差点睡着了呢。
冰原狼不像人那样害怕潮湿，而夜晚在呼唤着他。
月光给湿漉漉的树木洒上一片深浅不一的银色，将灰蒙蒙的山峰染成洁白。
猫头鹰在黑夜中啸叫，于松树之间静默飞翔，而苍白的山羊沿着山坡走动。
“有些个晚上，我梦见九年前亲手埋葬的母亲，”那人说，“但当我醒转，她并没有回来。”
“梦和梦之间是不同的，大人。”
“阿多。”
“史塔克家在临冬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但老狼死了，小狼又去南边投身于权力的游戏，留给我们的只有鬼魂。”
“狼会回来的。”
布兰自己的生活成了阿多背上无穷无尽的寒冷岁月，坐在篮子里，于群山之间上上下下。
“上上下下，”梅拉边走边叹气，“下下上上。
上下上下，下上下上。
听说他出大笔银子换两张狼皮，而为某个活死人的消息，会付金币。”
他边说边看布兰，以及在旁边伸懒腰的夏天。
“至于长城，”那人续道，“我是不会往那边走的。
狼林由乌贼占据，剥皮人沿国王大道盘问陌生人的消息。”
黎德姐弟交换了一个眼神。
“剥皮人？”
布兰评论：“我敢打赌，如果……”“……
走国王大道，我们已经到了。”
梅拉笑着替他说完。
他与他们分享燕麦饼和血肠，还从随身携带的酒袋子里面倒出一点麦酒，但始终没有报上姓名，也没有打听他们的。
布兰认为他是里德尔家的人。
因为他的松鼠皮斗篷上的搭扣是黄金和青铜打制而成，呈松果形状，而里德尔家的徽章正是一半绿一半白，白的那半上有许多松果。
布兰见过他们，不是通过自己的视觉，而是通过夏天更为敏锐的眼睛，那双绝少错过任何事物的眼睛。
“但他们不会来打扰，只要我们别偷他们的山羊和马匹。”
他们没去偷，后来却不期而遇地碰见了山地人。
他不是真正的领主……
呃，也许是，但他的手下只叫他‘渥尔’，诺特家、诺瑞家和里德尔家的领主也都这样。
在临冬城我们尊称他们为伯爵，但他们自己的人不这样叫。”
“渥尔？”
梅拉说，“玖健，当年打仗时是不是有个渥尔和父亲在一起？”
“对，席奥·渥尔。”
绕过一块跟临冬城一样大的突起花岗岩时，梅拉·黎德发问。
“当然有啊，”布兰告诉她，“安柏家虽基本在国王大道以东活动，但夏季也会到高处的草地来放羊。
山脉以西，沿寒冰湾住了渥尔家，我们后面的丘陵中有哈克莱家，而在这里的高地上，有诺特家、里德尔家、诺瑞家，甚至一些菲林特家的人。”
玖健仍固执地远离道路。
“有路的地方就有行人，”他以一贯的口吻说，“有行人就有眼睛，有嘴巴，会传播故事，他们会将一个残废男孩、一个巨人和一头冰原狼的故事到处传扬。”
玖健是全天下最固执的人，因此他们继续在荒郊野外费力跋涉，每天都爬得更高，也朝北边挪动一点点。
只见那矛闪电般出击，抽回来时，尖头上便会有一尾银光闪闪的鲑鱼翻腾扭动。
他们也让夏天为他们捕猎。
冰原狼每天傍晚消失，黎明前回来，多半嘴里叼着东西，一只松鼠或一只野兔。
现在，巨大的灰绿哨兵树耸立在头顶，还有云杉、冷杉和士卒松，数量众多，无穷无尽。
下层植被却稀稀落落，地面铺着一层暗绿的针叶。
有那么一两次，当他们迷路时，只需等待晴朗的夜晚，抬头寻找冰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