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弟子晓得这个时隔多年再次出现的怪老头跟掌门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天晚上掌门喝了很多酒,写了不少字。
烧纸的火光把院子映得亮堂堂,惊得那些猫四处乱窜。
一只青雀在火光中飞进了屋子,怪老头当夜就离开了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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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被自己脑子冒出的奇怪设想吓了一跳,随即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宋无忌。
宋无忌听完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继而狠狠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怎么着都要想办法叮他一身大毒包!”
这种三不管的行事风格一度让他怀疑整个曜洲,甚至包括自己的老家,都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那些超越认知的存在们化身成各种不同的形态,左边递一把刀,右边给把剑。
然后开始下注。
朱由校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娘。
快要接近那个叫‘苏木底尾’的盆地边缘时,朱由校特地给自己和曲失瓶易了容,又在附近找了些柴火。
一大一小背上柴捆,装成附近山民的样子。
草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泥泞道路上,发出噗呲呲的声音。
曲失瓶一直表现得很坚韧。
步鞋走烂了就自己搓草编鞋,脚被硌破了也默默忍着。
只是途中休息的时候,总是紧抓着朱由校的衣角。
在半空中蹬了一下凸起的崖壁,换了个方向,朝着盆地的东南边缘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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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带着曲失瓶从浮丘逃出来后,在狗嘴崖以南一百多里的地方凿沉了艨艟船。
直到去了趟东仓,苏远才发现这个喜欢拿毒物当零嘴儿的老家伙身后,似乎有一股隐藏着的力量。
他不太清楚这股力量的规模有多大,到底属于什么性质。
但至少从救下曲失瓶和袁不恕这件事上来看,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老家伙其实很靠谱。
宋无忌伸出食指放在嘴前,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转身离开屋子的时候,留了一股风,吹灭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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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眼中不时透出来的狠意,跟这间充满了暗娼风格的屋子格格不入。
宋无忌环视了一圈,朝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俯身行了个礼,趴到床下淅淅索索的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来人。
宋无忌轻步移到门前,扣了几声,还是三长两短。
突然想起徒弟说过的话。
确实不吉利,得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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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苏远看着老家伙嘴唇不停开合,唾沫横飞的样子,莫名想起了老家的一些名言。
---什么‘死于安乐、忘战必危、无防不立无兵不安....’
宋无忌在巷子的尽头处站了一会儿。
然后拿起地上的灯笼,挂好之后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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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贼似的躲过巡夜的兵丁,在延祚坊里绕了半天。
最后拐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子。
两边都是棚屋,搭建得很粗糙。
第二天夜里,那些曾经得到过当代书圣批语的朝廷官员们,都收到了莫名出现在手中的条子。
就两字--[慎独]。
阅之即自燃,除了有些烫手,再没留下半点痕迹。
老师从来都是画墨烧云宣,屋子里除了几只还算养眼的猫以外,没有任何字画。
如今却是要自己把这张六寸见方的纸裱起来,奇哉怪哉。
纸上的字七歪八扭,应该是那个自称覆木的怪老头写的。
张采真是个樵夫的儿子,跟着老爹砍柴的时候遇到了游山的墨子。
被墨子带走的时候刚满十岁,当时他看着跪在地上激动得又哭又笑的父亲,满脑子只有迷糊二字。
等到了墨池才明白,老爹跪在地上千恩万谢泪涕横流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宋无忌离开浮丘之前,私下跟苏远有过一场对话。
人祸随时都有可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曲失瓶的事情就是个信号。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浮丘的几人虽然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范畴,但势单力薄。
掌门在屋子里盯着案几上的纸,一直坐到天亮。
正当弟子们开始担心的时候,掌门拿着那张纸走了出来,让门外站着的张采真拿去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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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浮丘的宋无忌先是去了一趟北边,然后转道去了离长安城不远的鹊山。
跑到墨池书院,找墨子喝了一顿酒。
排排坐吃果果,看着他们眼里的蝼蚁为了些许残羹剩饭机关算尽,互相屠戮。
可怜虫们勾心斗角,打得不亦乐乎,甚至把整个游戏引向毁灭。
虫子们对此却毫不知情,自命不凡的样子引得那些超然的存在哈哈大笑。
朱由校转头看着曲失瓶:“像不像宋老头放屁的声音?”
曲失瓶闻言一愣,似乎想起了前不久的某个场景,点了点头,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无声的笑了起来。
随即小脸一撇,忍了几天的眼泪像是找到了闸口,大滴大滴的掉了出来。
朱由校看着很心疼,打算背着小姑娘赶路,却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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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默默的祈祷那只青雀能顺利的找到苏远、正面御敌的白家父子能逃出生天、帮自己吸引追兵的李白能化险为夷、只有粗浅功夫的张居翰大难不死..
浮丘的日子太安逸了,安逸得让人有些不见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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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一直都没想明白,那位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把混元经交给来者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提着曲失瓶踏水上岸后,直接钻进了山里。
两人在深山老林里一路斜插着往巫山的方向前进。
他不敢冒险进入村镇,只能带着曲失瓶在没有人烟的密林中星夜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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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站在山顶上,看着下方盆地里稀疏的灯火,估摸了一下时间。
转身拍了拍咪咪的脑袋,对着袁不恕说了声回去等我,然后取出斗笠带上,跳下了山崖。
浮丘的人都晓得宋无忌的脾性。
落拓不羁,满嘴粗话,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没个正形,隔一段时间就会跑出去一次。
至于到底出去做了些什么,大家都不是很清楚。
宋无忌接过信,拆开火封。
看完之后塞进了怀中,对着女人低声说道:“暂停长安城的消息传递,所有蝉都隐一阵子。”
女人抬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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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吱呀声在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屋里的女人四十来岁,身段保持得还好,算得上风韵犹存,脸上还能瞧出些许刚做完生意没多久的红润。
墙这边的围院里有一股泥浆混着鸡屎的臭味。
正对大门的木屋矮小逼仄,在宋无忌入院后不久就亮起了灯。
窗纸的颜色深浅不一,有几个地方还破了洞。
有些门上挂着红灯笼,有些门前的灯笼放在门边,还有一些棚屋的门口,空空如也。
挂着的灯笼的,里面没有点蜡烛。
那些放在地上的灯笼旁边,同样也没有燃灯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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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忌离开鹊山后,直奔二百里外的长安城而去。
找了个死角,收起一身魂力,悄无声息的爬上城墙,闪身入了城。
内容却是让张采真看得出了神。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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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走了天大的运,成了当代书圣的门生。
张采真如今二十岁了,非常清楚老师的习惯。
所以当他接过那张纸,并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老师的吩咐时,修了几年的静心赋都没压住脸上的讶异。
吃肉的再凶狠,也敌不过一帮吃草的组成方阵,成群结队的踩踏。
更何况对方并不是素食主义者,霸占着整片猎场不说,还相中了自己碗里的肉。
匹夫罪在怀璧,布衣死于漏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