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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渎镇唯一的打铁铺子在镇子的最北边,紧邻官道。
门口雨棚柱子上挂着个砂锅般大小的马蹄铁,算是招牌。
对于那些风尘仆仆的异乡旅人们来说,劳顿时能有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歇脚,听听故事。运气好的话还能买到一些稀罕的山货,也算不虚此行。
朔阳郡内的百姓很快便对这档子事失去了兴趣,连猫狗都听厌了。
西北赤星没有带来什么灾祸、扫晴顶上也没有发现宝物。
于是,自从天地异象卷起人间流言,下到樵夫猎户游侠百姓、上到武修剑客朝廷密使...无数人登上了扫晴顶,想要一探究竟。
可折腾了半天,却都无功而返。
无他,上面除了一地碎石头外,啥都没有。
他对自己的出现丝毫不感到惊奇,好像专门在山顶等着一样,目标明确。
依稀记得,雷鸣声还没来得及消散,铁匠就已经麻利的扛起自己开始秀操作,飞檐走壁,自由落体,却悄无声息..
然后给自己接骨、裹成粽子,丢进有些刺鼻的药水里。
严重的不真实感不断割裂着认知,冲击着思维,在接受和否定间不断的游移。
在最初的几天,苏远无比坚定的认为,自己一定是在受到了超出阈值的冲击后,产生了幻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幻觉所制造的困惑、渐渐稀释成了茫然。
人在经历高烈度的肉体或精神冲击时,会进入一种奇妙的自我保护机制中。
但随着激素潮的退去,疼痛会再次占据感官。
然后疲惫袭来,浑浑噩噩,昏昏欲睡。
骤然升高的温度,刺眼的光线,对撞机超环面突兀出现的巨大引力...
醒来后穿心透骨般的疼痛。
无比陌生的环境,失去焦距的视线。
苏远认命般把头埋进水里,开始吐泡泡。
屋外的铁匠似有所感,扫了一眼墙外漆黑的夜色,皱了皱眉头准备起身。
沉吟片刻,又坐了回去。
雨绵绵、白雾起,浸润着小镇。
夜变得格外寂静。
老铁匠坐在门口的躺椅上,掏出酒葫芦闷了一口,便开始闭目养神。
朔阳郡六曲屏的西北面险峰众多,尤以扫晴顶为最。
扫晴顶本来叫小岑峰,天狩三年夏末那一场震天动地的惊雷,穿云直下,把原本的山尖生生的劈没了,巨石坠入碧落川,激起千层巨浪。
几天后,云雾聚集,自此再难看见全貌。
“真的?看在叫花鸡的份上,你别诓我!”
“真真的!能溜达老远!”
少年突然转头,狐疑的看着铁匠:“你不会是想把我腌入味宰了吃掉吧?我不是唐僧!吃了可没用啊!”
“又是叫花鸡,吃上瘾了?”少年起身,一脸不耐烦的接过泥块进了厨房。
老铁匠丝毫不介意少年的抱怨,从陶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咕咚咕咚喝得痛快。
少年边拆泥块边嚷嚷:“锤叔!锤爷!我真的快憋疯了,哪怕让我上房顶坐着看看外面也好,白天不行晚上也可以啊!你一个会飞的,怕我跑了不成?”
秋雨渐浓,裹着远处的青山。
铺子门前的官道都沁在了雨水里。
天色已暗,熄了火的炉子还在散发着余温。
王铁匠来者不拒,都笑呵呵的收下。
铁匠铺的出现,让木渎的人们再也不用为了些许铁器,劳经费神几十里、去往上游的千叶城。
好脾气的铁匠渐渐融入了木渎,再也没有人去猜测他的来历,也不再关心他到底姓甚名谁。
王大锤两年前来到木渎,在镇北寻了个靠近山涧的无主小荒院,花了两月修补一番就住了进去。
又在院墙外搭了个雨棚,砌上了炉子。
..
天狩二年夏,有星如斗,其色赤,始见西北,连朝接夕,大天白日犹可见,至秋而隐.十二月大雪,复转出东南方,次年惊蛰渐暗,立秋始灭.
--钦天监.《天象志.天狩二年.卷十一》
.......
侧边木架上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种打好的铁具,大大小小一应俱全。
街坊们习惯了每天日出准时开始,日落结束,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日子一久,周围人家的大公鸡也躺平了。
铁匠的打铁声,就是最好的叫早。
人们依旧日出而劳作,日落而歇息。
形形色色的人陆续离开,谛听阁似乎也收回了触手,快马加鞭的上报皇帝陛下。
朔阳郡天雷劈山的卷宗也只是被太史院编了个号,戳上章,入库封存。
有人不信邪,在山顶安营扎寨东翻西找,执着的把扫晴顶周围都犁了一遍,收获了一身新鲜出炉的风湿、下山拔罐去了。
时间一久,这事也就慢慢的淡出了世人的视线。登顶的人越来越少,倒是旁边的木渎镇变得热闹了许多。
不少人会稍微绕一绕路,来到木渎镇。看看扫晴顶,满足一下好奇心。
苏远同样开口问过,铁匠只是一句‘安心养伤、到时候你就知道咧’便不再多言。
天降异宝也好,大凶之兆也罢,谣言自那时起便层出不穷,越传越广。
添油加醋有之,润色修改有之。
很多人都认为天雷劈山和去年的西北赤星应该有所关联。
茫然是好的开始,因为它是平静的前兆.
..
完全清醒之后的苏远对铁匠身份充满了疑惑。
兴许只是一场噩梦。
把一切交给时间,等再次醒来后,又会是新的一天。
可这个规律却对苏远失效了。
恍惚间的人影,腹部抵在肩上的强烈不适感,上下颠倒的视线,快速向后退去的山路,草丛。
近乎垂直的悬崖,急速下坠的失重感。
..
手指有意无意的敲打着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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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弧击穿空气产生的低频共振,刺耳的警报,急促的脚步声,叫喊声。
里间,苏远脱了个精光,滑入充满药味的木桶中,轻车熟路。
骨间异样的感觉瞬间缓和了不少。
他不止一次的问过铁匠,这药澡得泡多久?铁匠也只是说泡到感觉不疼就差不多了。
“唐僧是谁?”
“......吃你的鸡屁股去吧!”
...
铁匠依旧笑咪咪的,眼睛却瞄着少年手里的动作:“哎哎,娃娃,鸡屁股别扔!”
“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吃鸡屁股,那玩意儿积毒的!.....等等,别岔开话题!”
“莫急,很快就带你出去溜达..”
铁匠在炉眼里掏了掏,摸出个黑乎乎的泥块,起身推门,进了后院。
院内,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屋檐下看雨。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面庞清秀,只是瘦弱的模样让脸色显得更苍白了些。
没人记得是谁给起的外号.不过一声‘大锤’叫起来更丝滑,和铁匠铺更配。
那个外来户渐行渐远,木渎铁匠每日烧炉打铁。
...
除了右腿有些跛以外,这个眉眼方正的老铁匠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帮小镇居民修补铁器也只是象征性的收几个大钱。
没钱也没关系。
放下几个鸡蛋,割一小块腊肉,提溜一尾鲜鱼,甚至一把草药,都行。
烟波浩渺的于野泽横亘在偏北一些的位置,丰沛的水汽不断南下,滋润着地势较低的大陆腹地。
以帝都长安为中心,唐帝国的领土覆盖了曜洲近六成的疆域。
唐国东南有郡名朔阳,辖境内山峦雄奇险峻。有大河名碧落川,源自西北无支山,一路奔腾南下,横贯帝国全境,直入幻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