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后不必再来了。司马懿揉了揉蹙起的眉心。
即便是被司马懿身边的婢女可谓羞辱般地警告,可你依旧还是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与他共处的时间。司马懿黑白交错的长发垂落,映衬得他眉眼泠泠如玉,湛蓝眸底一片寒凉。
可是,仲达你张了张口,化作一声叹息,我不想留你一个人。
司马懿烧掉了刚批复完的一封公文。跃动的火光晦暗地跳动于他的眉眼,司马懿神色疏离,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斥责道:你逾规了。
军师大人不也十分讨厌召唤师大人的纠缠吗,婢女恭顺垂首,不过是帮军师大人解决一些奴婢力所能及的烦忧罢了。
你最好弄清楚你的身份,司马懿冷声,主公派你过来协助我的工作,并不代表你可以替我擅作主张。收起你的那些心思,否则我会向主公禀明你的失职。
魔道之力源源不断地自司马懿的掌心涌入你逐渐冰冷的身躯,损伤的心脉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微弱的跳动。你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怀中,若非贯穿胸口的可怖伤口,安详得近乎陷入一场酣眠。
沉默的魇语军师的周身环绕着一触即发的可怖风暴,孑立在死寂的黑中。雨浸湿他黑白交错的额发,却冲刷不去满身刺目的血迹。他的瞳眸浮动着晦暗的阴翳,在惊惧与哀嚎声中慢慢收拢。
凝成一点猩红的杀意。
那是司马懿身边唯一一个婢女。
传闻说她对司马懿很特殊;司马懿自她之前从不任用女侍者,传闻甚至还说,她与司马懿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言说的隐晦地步,而主公也属意赐婚于他,成全一桩天赐姻缘。幢幢灯影下他二人一人研墨一人落笔,是何等琴瑟和鸣的场景和谐得刺痛了你的双眸。
显得你是如此多余与可笑。
他从来都不是不爱你。
司马懿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漫天骤雨坠落,他抱着你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独身跪在萧瑟斜风中,有疾雷自天穹铮铮劈来,于雷鸣轰掣中照彻他晦暗的瞳眸。
那双氤氲黑色的、无情的、了无温度的眼睛,彻底沾染上令人心惧的癫狂。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你的脸颊上。你释然地阖眸,天下雨了。那些执着的、爱恋的、虚妄的都化作飞烟滚滚而去,吹卷一顷东风,银山风月漫漫,此去迢迢无期。
芳踪已逝,花魄难寻。寥落在他掌间的朱红,终于谢尽。你的手腕无力地垂落在地,胸口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外衫。司马懿极少有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他运筹帷幄、善谋堪断,习惯于将一切操控于自己的掌心,对你的死却无力回天。
我不需要你做成这样。一厢情愿又愚蠢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别妄想打动我。司马懿敛眉低讽。他的眉目清冷寡色一如惯常,可去探你脉搏的温冷指节终究还是犹疑地轻颤,如同在确认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实
爱上你我不后悔。愈发钻心的疼痛自胸口激烈晕眩地蔓延至全身,腥浓的血气淹没苍白的意识。你看不清司马懿的面容,唯独真实而残酷地感知到生命的消逝。
但、但是如果有来生咳咳你重重地呛出一口血,意识逐渐消弭于全然空白的脑海。唯有那一丝最后的执念牵系着支离破碎的身躯与灵魂,气若游丝地惨然诉道,我再也不要遇见你。
司马懿,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司马懿横臂揽过摇摇欲坠的你。泠泠雪松香晕开腥浓血气,在鼻尖泛开微涩的苦。你于恍然无力间抬首,看不清暮色与他落满暮色的脸庞。
他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怀抱竟也是温暖的吗?
你为什么他失态地低声诘问,你
利器锥入胸间。尖锐急促的疼痛与一瞬剧烈的晕眩席卷全身,你怔怔垂首,看到汩汩鲜血自自己的心口流淌而出。
那他就会死。
躯体在思考之前做出了选择。
你本能地想,司马懿不能死在这里。
冷箭离弦。你听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目光捕捉到一根冷箭,以及放箭者微微扭曲的憎恶脸庞。
那支箭对着司马懿的后心。他尚还招架着四杆缨枪的合围,无法抽出身来应付
恐怕又只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其四-
天幕被吹拂的黄沙映得昏沉一片,兵戟交加的金属铮鸣沉闷地回响在这片宽阔的土地之上,偶尔的风带来的只有永无休止的血腥气。明明是必输的战局,可浴血奋战的魏军依旧在负隅顽抗;你艰难地隐藏着自己,慌乱寻找着司马懿的踪迹,却发现他正陷入了重重围锁之中。
司马懿神思淡淡。
天幕一瞬昏沉,敌军的合围逐渐收拢。你从未陷入如此危险的境遇,只得求助地看向司马懿,却发现此番情形竟是连算无遗策的他也没有预料到的。
我军有叛徒。司马懿冷静地分析道,现今形式,唯有背水一战了。
魏都素有好战之名,常有攻伐。司马懿身为魏都军师,难免摆脱不掉督军的差事。
你是自愿来此的。
明明司马懿对你冷心绝情若此,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要放弃他;你的眼眶泛上一阵微微的酸涩。你望向身边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神色寡淡的司马懿,眸底凄然。
他只是对你并无感觉。是不愿意接受真相的你麻痹了自己,于是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陷入更深的绝望,却孤注一掷地对他产生愈加浓烈的爱意,换来遍体鳞伤的躯壳。
而这全都错了。你不该爱上他,不该自作主张地愈陷愈深,不该祈求他有朝一日能够回心转意。你知道现在唯一该做的,唯有放弃他。
你跌跌撞撞地走出司马懿的营帐,魂不守舍般地泪流不止。
他的拒绝并非无理。你知道他囿于过往尘霾,或许只是不愿沉迷于男欢女爱,再或许他只是他只是尚未被你所打动罢了。
即便是有关于你和司马懿的风言风语传遍魏都的大街小巷,即便是许多人看向你的目光都带上了深深埋藏的不屑与讥嘲,即便是司马懿对你的态度甚为厌烦;你依旧坚定地相信,司马懿总有一天会接受你的。
总有一天吗?犹疑地微颤睫羽,你不安地抿了抿下唇,却愈加坚定了要让司马懿走出过往阴翳的决心。
可他竟连称呼一个名字的权利都吝啬于你。
好你慢慢咽下满腔酸涩,微颤着念出这个让你伤心欲绝的名字,司马懿。
司马懿。
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他微凉的眸光不带感情地瞥了你一眼,直接叫我司马懿。
可是,仲达你满心苦涩。
他冷笑:那不是你应该叫的名字。
自以为是的善良和救赎,司马懿冷冷地评价道,天书的因果已成既定,毁灭的无法弥愈,逝去的无法挽回;你又在试图拯救谁呢。
我不想拯救谁。我改变不了过去,也无法为你解决现今的困局我什么都做不到。
无法成为自泥淖中握住你的那只手,却甘愿与你一同沉沦无边黑暗;救赎不了你的过往,却贪婪地妄想触碰你的眉眼。
你出去。司马懿这话却是对着婢女。婢女俯身一拜离去,帐内唯有你和司马懿僵持般地对峙。
你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身为召唤师,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对许多英雄的过往都了如指掌,不仅限于司马懿;只是此刻司马懿的脸色几乎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了,并不给你丝毫分辨的余地。
你说,我的过去。司马懿冷笑。
你爱他的孤独,爱他的脆弱,爱他沉溺的那片黑色。即便他排斥厌恶着你,即使他另有所爱,你也依旧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他。
多卑劣,又多可悲。
我不想让你囿于过去。你抿了抿下唇,几乎是哀求般地说,只求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h1>醒来(笼雀前传)</h1>
-其一-
仲达可以陪我逛逛魏都吗?你希冀地望着司马懿,几乎是惴惴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摆,我我初来乍到,有些
我在此地很好,不劳召唤师大人关心。司马懿丝毫不给你接茬的机会,如若无事,烦请您另寻他处。
他身边的婢女低眉顺目,裙裾飘摇。
司马懿。身为召唤师本该有的记忆告知了你他一片漆黑的过往。家族的毁灭、挚友的背道而驰与所谓的真相,桩桩件件压在少年时司马懿的肩膀与脊梁上,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婢女忿忿咬唇,终究选择了低头:是。
唯有司马懿无知无觉地敲动着桌面,望着跃动的烛光,湛蓝的眸底漆黑一片、晦暗不明。
-其二-
召唤师大人,烦请自重。走出司马懿营帐刹那,你看见婢女的眸底浮上千般讥讽,低得几乎听不见的话音却仍温软款款,是再明显不过的示威。
司马懿毫无反应。
你的心突然剧烈地绞痛了起来。一阵酸涩泛上眸底,你的泪水终于在背过身的刹那彻底决堤,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开了这与你毫无关系的冰冷营帐。
只要我不允许,你就休想离开我。
如血暮色昏蒙,寒鸦凄厉啼鸣。数以百计的兵刃泛起泠泠寒光,映照麻木茫然的脸颊。合围的军士步步紧逼,身形单薄的魇语军师跪倒在瓢泼大雨中,紧拥着怀中生死不明的女子。铺天盖地、山岳震悚般的兵势汹涌,他孑立于这孤寂人间,再寻不见那一轮掌心月圆。
没事的,他抱着你踉跄起身,低声安慰道,血已经止住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家。但是回家之前我要先做一件事。很快的,不要看把眼睛闭上,听话。
指下余温不存,空空落落。鲜红的血泅进深赭的泥壤,凝成斑驳的血块。你袖间柔软的纱料拂过掌心,如流水般淌去了。
毁灭的无法弥愈,逝去的无法挽回。司马懿意识到,一次次的放手、一次次的抽身,终于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明明这正如他所愿,可为什么却似乎陷入了更深重的绝望呢?
他微微一怔。
再也不要这样心甘情愿、卑微无望地追随着一个人。爱上他,为他而死;来世如若重逢,亦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今生情债已偿,司马懿我们互不相欠。
亦再无瓜葛。
为什么?
为这场心甘情愿的飞蛾扑火,为了那个迷途在仇恨与背叛中的司马懿。他本不是魏都深不可测、为虎作伥的魇语军师;他本该少年意气轻三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世家仗剑慨歌的王孙公子。
而你竟试图从深渊中拯救他。何其可怜。
你在做什么!司马懿荡开枪围,将来者尽数斩下。他疾声喝问,眉目间满是罕有的错愕与焦灼,你疯了?
这就是即将死去的感觉吗?
力气自躯壳内被一点一点抽干,司马懿的声音若有若无地环绕在耳畔,听不大真切。只有愈发浓重的血腥气萦于喉口,恍惚间如沾雪蝶翼般倏忽坠落而下。
只是一会儿,你捏紧了衣袍下摆,小声嗫嚅道,仲达总是很忙,我只是想和你出去走走罢了
司马懿意味不明地轻嘲一声。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于你,直截了断地命令道:送客。
一直站在司马懿身边的婢女恭顺地替你掀开帐帘。你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心有如针扎
如果没有人拦下这支箭,那他就会
羽箭倏出。破空裂天而来,在你的瞳孔中绝望地逐渐放大,最终映出泠泠锋锐的箭芒。
那他就会
那个紧握着镰刃的身影永不坠落。
司马懿的状态似乎非常糟糕。在魏都时他的衣衫向来不会凌乱半分,此刻却狼狈地落满血腥,连苍白的面庞都沾上泥泞的尘灰。唯有那双湛蓝的瞳眸锋锐如初,冰霜般的表相下燃烧着永远不会熄灭的野心。
司马懿不能死。他还没有自他过往的阴翳中解脱,他还没有做到他想做的事
巨大的影镰幻化而出,衬得司马懿苍白身形单薄。他毫不留情地背身离去,只留给你一个冷漠而孤寂的背影。
照顾好你自己,我没空时刻关注一个累赘。
这是关心吗?你张了张嘴,却不敢给出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愈是在这段无望的单恋中觉得痛苦,愈是无可自拔地陷入于名为司马懿的泥沼。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碎紧拥在怀中的支离的希望;即便如此,你还是做不到放弃他。
敌袭是敌袭!有惊惶的呼喊戛然而止,前来传报的魏兵死于插在胸膛的一根冷箭之下。你抬眸,看到本该风平浪静的前路兵戟重围,旌旗与恢宏的银枪雪剑遮天蔽日地倾轧而来。
是谁泄露了行军的线路?
你该放弃他。
-其三-
压境的边军一望无际,飘摇的旌旗上绣织魏都繁复勇武的纹章。黄沙漫漫三千,遮蔽一带浮云掠眼,你吃力地咳嗽着,行军路迢迢,似乎没有尽头。
一捧真心还是被撕裂得七零八落。躺在你的胸腔中汩汩地流着血,窒息般的余温漫过鼻尖。
他一次次的冷眼相待、一次次的疏离淡漠重新浮现在你的眼前。司马懿从未对你露出过微笑,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你的一厢情愿所打动呢?
你知道你在许多魏都人口中不过只是笑话罢了。这样追逐着一个人,却又在追逐中逐渐绝望,或许自始至终,你所谓的真情只感动了你自己。司马懿冷眼旁观着你的沉沦,你却心甘情愿地认为他只是有苦衷何其可悲。
你恍然。
是啊。多亲昵的表字,除却被他认可的重要之人外,无人能擅自这般称呼他。
而你又是他的谁呢?司马懿丝毫不在乎你,你相当清楚这一点。甚至于如果哪天你不再缠着他了,恐怕他也只是觉得少了一个累赘罢了。
一股徒劳的酸涩自你的舌底延起,又酿成微苦的余味。
都是奢求罢了。
你徒劳地张了张口,无力地道歉:仲达对不起。
召唤师的能力就是用来窥探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吗,司马懿语调森寒,眸中一片冷厉。他轻嗤,还真是好笑。
仲达,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你试图争辩。
他打断你:我不需要。
话才出口,你却暗觉不妙。
你说什么?司马懿的声音骤然冷却下来,再说一次。
说漏嘴了。
我有事。司马懿淡淡地打断了你。
他正于笔下批一封公文。司马懿的字笔力遒挺,墨意透出纸背稍透三分,衬得他握笔指节如松柏翠玉,泠泠盈白。
你知道,司马懿并不乐意于耗费他宝贵的时间应付你。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对你所有小心翼翼的示好都视而不见。身为召唤师的你知晓司马懿漆黑无光的过往,对他糅杂的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繁复心绪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蜕变成难以诉诸吐口的爱意;几乎是那淡淡情愫为他所察觉的那刻起,司马懿一直如同一块无法被融化的坚冰,冷硬地拒绝着你的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