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种会让人不由生出恐惧的诡谲怪力。
但,神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前,力量潺潺流去的方向,坐着的,是他这一生的倾心至爱——
正依靠着他,需要着他,淹没着他,甚至好像在不由自主,渴望着他。
那这红梅幽瓣……
微微低下头,风湘陵想他已经有些了解——的确,神弈的声音他该何其熟悉?最初醒来的时候竟不能立刻辨认,现在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太好。
这是风湘陵心里突然浮起的一个问题,也正是这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紫眸微微眯起,隐约危险的意味。
神弈自然是察觉他心思有变,但并不明白因由,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因为这对风湘陵谋划之事很关键,遂决定坦诚相告。
“流影门禁地,藏着的流影三宝之一,就是红梅幽瓣,四周密布的结界是由流影门上任掌门与其三大弟子合力所设,故而探灵之术也无法突破。”
“这是三哥亲手配制的药,你……”端起来,正撞上风湘陵一脸深沉的表情,不复刚刚思绪纷繁时可以看透的神色。
将碗搁回案上,神弈温和笑笑,“也罢,既然你醒来了,我就不再插手,你若不愿见到我,那便……”
“你怎么会在这里?”风湘陵打断他,语气淡淡。
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失落,再又似乎……有种解脱和释然的感觉。
还有什么可期待呢?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当初瞒着他那般行动的原因,不就是想利用璇霓这条线索甩掉他么?
可又为什么?本该重回明镜的心却仍像蒙着尘埃。
“很兴奋,也很忐忑,就像最初正视自己爱上湘儿时,那种心情,复杂却愉悦,仿佛坐拥天下,我永远都记得,那种奇妙的感觉。”
心里发酸发胀,璇霓拼命控制自己,虽然任谁看去那只回春妙手都稳如泰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那手抖得有多厉害。
“不会后悔?”
与他视线相撞,仿佛还停留在前世记忆里的,那个人。
神弈。
空气一时之间突然凝固。
好熟悉。
恍惚记起来了。
一只手就在此时轻轻柔柔按上他微闭的双眼,淡淡体温透过掌心和煦侵透,风湘陵觉得舒服,而且不知为什么,感到了某种安心,很奇妙。
澈……
“风湘陵,我爱你。”
不对!
我爱你……
声音远远地,有些不真实。
不由自主伸出手,风湘陵心头突然涌上的恐惧让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个声音,抓住那个人,然而……
“咦?又睡着了?可恶……”
“算了,竟敢在这种时候睡着,本大爷懒得跟你说了!”
“……”
意识渐渐涣散的最后一刻,风湘陵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柔软云朵,它温暖的环抱挡住一切冷意和罡风。然后耳朵里阵阵鼓动,居然是那让人迷恋的明亮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无理取闹,却又那般沉稳,那般坚定——
“管账的,休想丢下本大爷。”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听到了吗,本大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璇霓觉得自己鼻子有点发酸。
原来,这就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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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变——态——”
火山瞬间爆发,天崩地裂似乎已近在眼前,璇霓笑容明媚,完全无动于衷,倒是龙澈然已经没见人影。
当然不会是吓得,而是又怒又急又喜,早就怀揣一颗小鹿乱撞的心冲日思夜念的那个人奔去了。
“黑火前辈,本大爷早说过不能乱来的!璇霓前辈,人都已经帮你拐回来了,至于那冰魄你就直接找黑火前辈讨吧!最重要的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带本大爷进去找管账的啊?”
“拐”回来?
黑火脸黑了一半,璇霓面上笑意也稍许僵硬。
几个回步飘然避开,鲜艳的小红伞在肩头旋舞,带动花茎高束的红发发梢微微地晃,翠色裙裾侧身之间挽起轻弧,美人修长凤目里回光流转,薄唇一勾,恍惚有种悠悠的味道,迷离清愁,欲说还休。
玄氅红袍的男子浑身一震,在四散的掌风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心醉神迷的画面,以及——
仿佛从未被岁月雕琢过的妖冶佳人。
“神弈,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从抽屉取出针灸盒,却没有立即打开紫檀盖,璇霓凝视神弈,语气严肃。
“是,决定好了,也准备好了。”神弈并不回避他目光,只是温然一笑。
璇霓愣了下,别过眼,手里已然捏着一根银针,在早晨熹微的阳光里幽幽闪烁蓝莹莹的轻芒。
话虽如此,璇霓还是有些紧张,直到——
“璇霓!你这个死变态!给本座滚出来!你别以为你用那些破烂迷阵,就可以阻挡本座用黑火掌劈烂你!”
嘻嘻,真的来了——
“不是药本身的问题,而是……这种药的功效,让我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或许……它就是解开那幕后人身份的钥匙——”
天空直直升起一道浅色烟雾,远远看去并不打眼,不过璇霓却知道那代表什么,毕竟是出自他手的东西。
这么说,龙澈然小子回来了?
神弈冲他歉然一笑,却突然脑中白光瞬闪,立时神色稍凝。
“怎么了?真有哪里不对劲?”璇霓捉住他手腕,把上脉动,除了预料之中的那些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
“不是……”神弈沉吟片刻,忽而抬头看向璇霓,“三哥,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种药,能让人体现重病缠身之状?”
“……”璇霓简直拿他没辙,“风湘陵好得很,起码跟你比起来,一个只算死活人,一个倒成活死人了!”
话说得毫不客气,璇霓却仍是递给神弈一粒药丸,“先吃了它,否则凭你这旧伤未愈的身子骨,还不到最后就得先倒下。”
神弈依言接过,服下后略做调息,稍稍恢复过来些,便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三哥这话可不对。没把湘儿治好,就算是阎王爷来拖我,我也宁死不从的。更何况,有三哥你在,小弟我就算想先走一步也难啊?”
“咦?去哪?”
“去等着,我有预感,天殊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候咱们再跟上他,看他搞什么名堂。”
“好主意!就这么办。”
“是。”
院墙之外,大树上四道目光紧紧锁住一处方位。
“完全看不到嘛!天殊那厮刚刚究竟去见了谁?可恶!这地方没事做什么这么戒备!可恶可恶——”
天殊面上冷淡,仿佛对男人的话并不以为然,但却不知那微妙的一皱眉,已经将自己满心的恨铁不成钢泄露得淋漓尽致。
男人似乎也早已成竹在胸,继续道,“龙澈然既是碧落黄泉的传人,也是我流影门几乎内定的下任门主,师侄一心栽培他,若是因为一个外人伤了自家和气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师侄如此聪明,难道还分不清利害?”
“……”
故意顿住,男人轻抚座椅扶手,全身上下只露出两眼的装束,仿佛将其心思也包得极紧,让人琢磨不透。
“师伯有话请直说。”天殊不吃他这套,仍旧木着一张脸,平平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
男人也不恼,似乎还轻轻笑了一笑,“师侄日理万机,本座作为长辈,也自然体恤你,这次找你来,不过是因为此次出关,听说了一些似乎对流影门声誉不太好的传言,故而想提点你一二。”
白袍蓝衫,银发褐眸,眉心三戟印,背上破天剑。
流影门现任门主——
天殊。
风过,吹动叶片发出沙沙细响。
“就是这里?”单手搭在青锋剑上,男子轻轻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枝,长长刘海覆住一只犀利黑眸,正是武玄。
他此刻半蹲在一根粗枝上,后面瑕妤娇小身躯微微前倾,顾盼左右,“粉蝶的香味到这里汇集起来,应该就是此地没错。”
管账的!你可一定给本大爷好好睡个饱,非得等本大爷回来才能醒,否则,否则……哼哼!看本大爷怎么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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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霓进门的时候,神弈正端坐风湘陵身后,缓缓收功吐气。
“包括你们的师父……否则你们意图不轨的事,有这个女人在,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连本座也瞒不下去。”
“切记,这件事乃流影门机密,不可让人发觉,也不可让这女人中途死掉。至于剩下的事,就等本座安排。”
“是——谨遵师祖之命。”
“是的。”一名弟子道,“无论是红梅幽瓣还是风湘陵的下落,她都一个字也不肯招,弟子们几乎用尽了酷刑,也没能让这妖女松口。”
“哼!还真是烈性!风湘陵那小子倒算好能耐,手下人都被驯服得服服帖帖,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单从这点看,本座倒还真舍不得他这个人才了,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这话半是影射流影门弟子技不如人,有些机灵的已经听出来,不敢答话,倒是有些好奇心更强的忍不住发问,“那风湘陵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为什么师祖要针对他?”
“天儿,你心魔缠身,怨气太重,恕为师无法将流影门交给你,你从此后亦不必执着于门中事务。为师如今大限将至,毕生尘愿皆算了结,此际惟愿……”
那老不死的!
当年啰啰嗦嗦一大堆还不是都被自己一剑送回了肚子。
“哼!这张脸蛋倒是生得清美绝伦,可终究是邪道中人,只不知若让你们那嫉恶如仇的师父知道,自己门下弟子居然对这等人动了龌龊心思,门规处置事小,驱逐出籍又当如何?”
“师祖!师祖恕罪!师祖恕罪!这……是……是弟子们一时鬼迷心窍,见实在拷问不出,就想出这么个法子,只盼逼她开口也好早日让师祖满意,而且……而且这妖女企图自尽,也没有真正……真正……”
互相递了个眼色,纷纷跪下磕头,“恳请师祖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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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逼仄的暗室,仿佛空气都染上霉湿味道,隐隐有流水的声音传出,黑衣男人刀疤割裂的右眼微微眯了起来。
对面墙壁上,弱质纤纤的少女低垂着头,双目紧闭,两手高高悬起,细腕被粗粝的绳索磨出道道血色,整个身子满布伤痕,几乎衣不蔽体。水蓝色绸衫沾染上斑斑鲜红印迹,有些已经凝结成殷黑硬块,衬着霜雪般苍白肤色,触目惊心。
“还有啊,这千华梦地四周都布着疑阵,你现在虽出得去,再回来时一定要在五步之外鸣响信号,否则若是来去个把月再额外加上被困十来天,风湘陵开溜我可不管。”
是是是!
龙澈然心道,多亏在仙女姑娘那里已经有过一次惨痛经验,让他对这些隐士高人们防不胜防的结界啊阵法啊再不敢大不敬,否则这次的结果岂不比上次还要难以忍受?
这种感觉,如斯美好,让神弈宁愿一辈子就沉在这个梦境里,永不醒来。
湘儿,湘儿……
从今一体,是否就能,让你听见我的心?
“不会。”
下一刻,神弈已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掌心处拉扯而来,宛如天地洪荒之初,浩淼宇宙那孕育万物的巨大黑洞,将所有存在蚕食鲸吞,连一粒尘埃也逃脱不掉。
那种吸引力,就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啃噬殆尽。
冷哼一声,风湘陵盯住神弈,似要看出他所言虚实,“流影门的人难道都是傻子,任由你监守自盗?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在流影门一手遮了天,可以随意取什么三宝来送人?”
摇了摇头,神弈强迫自己忽视风湘陵带刺的语气,却仍是有些控制不住,定了定神,才稍稍让嗓子发出声音不会太过艰涩,“我早已脱出流影门,而这红梅幽瓣……总之,湘儿,它现在属于你,至于怎么来的,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
微微皱了皱眉,关于神弈叛离师门的传言风湘陵并非没有听过,只是以前下意识屏蔽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也从没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当过真。现在听他自己说,难道竟然是真的?
呼吸一窒,神弈半晌才能让僵硬的身体稍稍动一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本想递给风湘陵,却是犹豫了下,转而放在枕边,“湘儿,这是红梅幽瓣,我此次过来,就是要将它交给你。”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风湘陵神色微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质疑,“就连水族传人都探不出来的那两枚?你有其中之一?”
他将龙澈然怎么了?
有种雾里看花的不确定感。
“湘儿,你身子可还觉得不适?”
神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口气,风湘陵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就连刚刚他梦里脱口喊出的名字,他也没有错过。
风湘陵说不清心头突然涌上来的五味杂陈是怎么回事,对面正痴痴然看他的,并不是梦里出现的那个傻小子。
说明什么呢?
龙澈然并没有跟自己跳下来吧,否则依他黏人的程度,无论怎样,这些天一定会守在这里。而现在,他已醒来,而且重见光明,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
“慢慢地,转一转眼珠,然后试着睁开眼,对……别太着急,会被光线刺激到,慢慢来……这样……”
素色干净的床帏,薄烟轻笼的阳光。
久违了的世界,久违了的——
那个声音,那些话,还有被紧密拥抱的感觉,都好像……不……不会……难道那呆子真的跟他一起……
“龙澈然——”
风湘陵猛然坐起身,惊喘未定,两手已经习惯性四处摸索起来,床铺,衾被……温暖的,清香的,似乎还有些幽幽的药草味道弥漫整个空间。
缓缓闭眼,风湘陵唇畔一牵,心头微苦,现下,自己的听觉最是灵敏准确,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可笑的幻觉……
真的是,陷得太深,太执着了么?
澈,你现在,该是好好地睡着吧,但愿,听到风湘陵已经死去的消息,你能,不要太难过。
是梦……吗?
风湘陵有些恍惚,那些声音,怎么好像近在耳畔,那些温温暖暖的热气,怎么会这么真实?怎么会,就像他,正拥着自己的那些夜晚?
“风湘陵,我爱你。”
“这一针下去,就再也不能收手了。”璇霓不知是在劝说神弈还是劝说自己,语气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微一颔首,神弈双掌轻轻贴合风湘陵后背,凝息走脉之间缓缓闭眼,“三哥,你可知道,我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银针离风湘陵头顶百会只有一寸之遥,璇霓停下来。
“还有,千万别喝孟婆汤!要是敢忘记本大爷,本大爷就把你吊起来打!”
“唔……还有哦……”
“那个,管账的,还有一句话……”
身子正在不停下坠。
突然有一瞬间,风湘陵恍惚听到,一声怆绝的嘶吼。
耳畔不住卷涌上来的狂风,将那飘渺的余音,尽皆吞没,幻入无形。
而这厢,璇霓正笑得妖娆,掩不住眉梢眼角浓浓欣悦。
真气狂涌的男人,玄色大氅下暗红武师袍包裹的身躯精壮结实,时间将本就磅礴张狂的气质磨砺得更加富有冲击力。那张棱角锋利的俊脸上不修边幅地蓄着杂草须,一双瞪大的眼激动中略微泛红,明明是杀气腾腾的目光,明明是刀劈斧凿并不算多么精致的面容,明明是个有些暴躁有些粗糙有些迟钝有些狠心有些……的这样一个男人,这样——
一个“疯子”。
听龙澈然犹在急得跳脚吼来吼去,美人心里暗道他将自己的话记得好生清楚,转念一想这小子果真在事关风湘陵的时候不是一般的细心眼儿,在其他事情上却不知怎么,总是让人头大地严重少根筋。
也罢。瞥了眼某位已经濒临暴走边缘的老搭档,璇霓预感这次这旧一定会叙得相当轰轰烈烈,为免伤及无辜,把闲杂人等撵走也好。
遂眼光一转,“疯子,你别以为能进得我这千华梦地就算能耐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呢……根本就没设什么劳什子的阵法,那样说不过是耍耍龙澈然小子,没想到连原右护法大人也骗过了,嘻嘻……真是个好——大的惊喜啊!”
只可惜,如此让人感怀的重逢画面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插曲。譬如,佳人分明媚眼如丝,那张漂亮小嘴里吐出的话却实在不怎么顺耳——
“疯子,这么久没见,想不到你还是一样冒失自大。不知死活硬闯我千华梦地不说,你也早已不是右护法,这‘本座’的自称实在该免了。”
再譬如——
“哼,我若是变态,你就是爱乱吠的死疯子!我的修罗之阵你若走得出去,再来我面前叫嚣吧!”
“璇霓前辈!你答应本大爷一回来就让见管账的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放什么走不出去的阵,本大爷还……哎哎!黑火前辈你别过去啊!”
话音未落,一团热浪裹卷着劲气已经袭至璇霓身前。
掐指一算,不多不少,半个月正好。
想起房间里的两个人,璇霓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顺手一捞,小红伞漂漂亮亮架上肩膀,他可是很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就不知龙澈然小子到底有没有按自己的吩咐去做,也不知那疯子到底消气了没。
这次算得上孤注一掷,甚至还搬出神弈和风湘陵挡驾,这么难得的阵仗,谅那疯子也舍不得不来吧?
“咦?”虽然不解他是何意,璇霓仍旧仔细想了一想,方才慎重答道,“确实是有的,那种药别名‘弱柳’,有一月之效,不过现在江湖中已经很少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神弈听他确认,眼中本还残留的些许期待似乎突然落空,神色之间添上淡淡愁雾,一点点锁上眉头,“……之前我为了查找千日黄泉的解法,曾也自己翻阅了许多医书,无意中看到关于这种药的记载。”
“‘弱柳’?这种药莫非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哼!”白他一眼,璇霓满脸严肃,“今天只能先到这里了,否则别说是我,就算大罗金仙来也保不住你,更别提给风湘陵治病了。”
“嗯。”这次倒不再坚持,听从璇霓的安排下了床,却是身子一软,重又跌坐回去。
“还说没事?”轻叹了口气,璇霓从前只道风湘陵性子倔,倒没想到自己这四弟也是个固执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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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果断起针,璇霓见风湘陵面色红润,身上浅浅生出一层薄汗,似乎状况很好,反观他身后那人,却是苍白得跟一片纸似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费力牵了牵唇角,神弈笑笑,“我没事,你且先看看湘儿,我担心他身子虚,接受起来多有不易。”
看见他走过来,白衣男子清俊面上缓缓浮起温和笑容,是他一贯的神色,“湘儿身体已无大碍,现在可以开始了。”
只手搭上风湘陵腕脉,璇霓顿了顿,方才展眉,“龙澈然小子内力太过刚强,总是矫枉过正,果然还是你这身功夫更适合风湘陵根底……”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这身功夫”四个字在璇霓脑内反复回显,搅起本来平静的心绪,一时五味杂陈。
“瑕妤,噤声。”
“哼!”
“没办法,既然已经追到这里来,又遇到‘老朋友’,放下不管就太不划算了,瑕妤,走!”
“所以,倒不如直接把龙澈然先抓回来,门规稍作处罚以示警告,至于风湘陵那边,若是‘不小心’再出什么事,也与他毫无关系了。而龙澈然,师侄大可以昭告天下,称他不过是年轻不懂事,受了奸人蛊惑,现已迷途知返。如此岂不干净利落两全其美?”
“……师伯所言极是,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明白就好。行了,你也是个大忙人,本座就不留你了,去吧。”
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容终于似有了些许变化,“……师伯有何高见?”
“依本座看,如果传言是真,你直接从风湘陵入手恐怕会更加惹出龙澈然叛逆之心,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纵然龙澈然敬你是他师父,恐怕也难善了。”
“……那又如何?”
禁地大堂,玄衣男子微眯的黑眸也正紧紧盯着走进门来的这个人。
“师伯找我?”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是天殊一贯的言语作风。
男人仿佛心情极好,饶有兴致地看向来人一丝不苟的神色,“本座素闻师侄教徒有方,流影门能有今日之状也足可为证。只是不知——”
“难道真是流影门干的?”鹰眸微暗,深思间似乎蓦然一亮,“那个人——”
瑕妤也随他看去,只这一眼,便让两人瞬间静敛声息,浑身都冷凝起来。这个人,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认得出来。
三年前,就是他视落仙谷为眼中钉肉中刺,与风过耳比武趁人之危不说,最后甚至在他葬礼之时血洗落仙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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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影天殊,禁地院墙之外。
一棵葱茏大树。
“哈哈哈……”男人一听他这话,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在这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他是什么身份?这恐怕得问你们尊敬的好师父了!要知道,宵明虽然是本座举荐的人,可风湘陵会掉下悬崖,那全是你们师父逼的啊——”
众弟子面面相觑,倒是没人再说话,毕竟要真问他们师父这件事,恐怕也只会被训斥为“不专武艺、不修正道、反学长舌妇探听左道消息”云云吧。
男人自然知道他们想什么,“去吧,叫你们师父到禁地大堂来见本座。另外,将这女人送到落仙谷,不用进去,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留几人守着。此事要秘密进行,除了你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流影门?根本从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完全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既然不能取而代之,就干脆一并毁掉。
反正,他要的是整个武林,区区流影门又算得了什么?
“这妖女还是什么都不肯招?”男人松手,少女昏迷中微微蹙了眉头,下颌处被生生掐出的红痕,似乎只差一点就要延伸到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这点出息!”在心里嫌恶地骂了一声,男人方才收了脸上狠厉,“也罢,看在你们乃是初犯,又在为本座做事,便饶过你们这一遭。都起来吧!”
“多谢师祖!”众弟子如蒙大赦,后背冷汗都湿了个透,甚至还有人忍不住轻轻嘀咕了一句“谢天谢天没让师父知道”。
而这一切也尽皆落入那双阴沉的眼,蜿蜒刀疤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禀师祖,这妖女刚刚晕死过去,还是师祖英明,命弟子们泼下那盆水,果然就马上清醒了,虽然还是不经打,不过应该暂时死不了。”
“嗯,这邪族后裔只要有水就活得成……”靠近一些,男人审视少女脸庞,突然神色一阴,捉住那柔软得仿佛一捏就会碎裂的下巴,“她咬舌自尽过?”
男人狠厉的视线横扫一圈,众弟子立时噤若寒蝉,半分也不敢动弹。
不过,此去路途遥远,再回来时管账的应该已经大好了。
啊啊啊啊——
脚下步履如飞,龙澈然心情畅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