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湘陵微微仰起头,眼神空空地,仿佛落向窗外,窗外,有个小小的莲花池,已经,孕了几粒花骨朵儿,形状不大,该是睡莲。
莲心紧闭,那些小小的笑靥仿佛随时都会凋零般,不知是否还能求得几个朝夕的绽放。又或者,在偶尔早致的清寒下,便徒生一梦,留待来时?
原本就,两者,皆无奈呵……
“管账的……我想抱抱你……好不好?”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这个从不会将心事憋紧的人,这个与自己几乎完全相反的人,他的话,总能轻易,叩响他心间最脆弱的那一根弦。
“龙哥,你误会了。”风湘陵缓缓道,语气隐约有些飘摇,渺渺然似曳在深秋浅江里的一叶孤舟。
龙澈然如坠迷梦,依稀中,他仿佛听见,那幽幽软软的声线——
“要我……澈,要我……”
龙澈然有些怔怔,风湘陵这动作,怎么跟愤怒的表现,不太一样?
然而,已不容他再有这种傻气至极不着边际的疑惑,耳畔,低低的嗓音,带着些痒痒的蛊惑意味,已经飘入耳膜。
他说,“想要么?”
半带恶作剧地,稍稍挪了挪身子,风湘陵果然听到,一阵没来得及收住的抽气声,低低的,隐隐懊恼,隐隐委屈,隐隐自责。
心头一紧,风湘陵猛然意识到,自己若是再不说话,龙澈然可能真会当场自行了断了。
终是不信的吧?也对,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料到,刚刚感受到那人近在咫尺的欲望时,心中涌现竟无分毫嫌恶,甚至,那一丝丝甜蜜,即使能用苛言厉行瞒过眼前人,却始终骗不了自己。
半晌沉默,在龙澈然几乎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风湘陵轻轻浅浅的笑声却飘忽地传来。
完了,他都已经气得在笑……
龙澈然觉得,自己干脆还是引颈自戮,就地正法好了。
“唔……”
直到风湘陵忍不住逸出一丝低吟,两人都快喘不过气来,龙澈然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他,正想再凑上去,却猛然察觉不对劲。
他们现在的姿势……风湘陵已经被他揽坐在他腿上,而且……而且,他居然该死的因为刚刚那个吻而有了反应?!
是不是,再也可以不用犹豫?什么都不想去管,就算只是替代品也罢……是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倾身上前,龙澈然攫住了眼前诱人的花瓣。与记忆里仅有的那两次同样柔软、同样甜美,同样让他心醉神迷,一尝,就是上了瘾的美酒,难以放开。
龙澈然觉得,他是真正,沉迷了。不由自主竟想起那次,给风湘陵胡乱喂药时,体会过的奇妙感觉。
糟糕透顶……
“算了,我……”
“好。”
风湘陵微微张开唇瓣,舔了一下犹还沾在表面的食物碎屑,是很平常的意犹未尽的表现,但此刻,在龙澈然看来,那软软的粉红色的舌尖,润泽过后微湿的嘴唇,不经意,却更加魅惑难言的动作,在在都蛊惑着他,唤醒他一直压抑的某些欲念。
“管账的,我……”喉间像着了火,有些干涩,龙澈然忍不住,向风湘陵靠近些,“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身子轻轻一颤,风湘陵缓缓偏过头,深色的眸子定定的,没有波澜,但龙澈然却恍惚觉得,他此时看着自己的样子,好温柔,温柔到让他沉溺,就像,喝醉了一样。
“龙哥,可我并不喜欢你,你成天跟着我,我会觉得厌烦。”狠了狠心,风湘陵干脆如是说。
龙澈然一怔,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不,本大爷不信,你昨夜那种态度,本大爷绝对不信,你对本大爷一点喜欢都没有。”
“……”沉默,风湘陵突然很后悔,自己忍不住流露出真实的感情。
龙澈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手指传来,舌尖时不时会碰到,那种酥酥麻麻的触感,让他浑身仿佛被什么过分刺激,忍不住一颤。
赶紧抽回手,龙澈然急急低下头,明知风湘陵看不到,但他还是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般,通红了脸不敢看人,不过,却在想起什么事时,仍旧管不住自己的手,又从纸包里拿了一块糕点。
管账的好像,挺喜欢吃的。
心头雀跃,龙澈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止不住颤抖,声音亦是,“那、那……你快尝尝看!”说着就将纸包赶紧往风湘陵这边推了推。
没有动静,龙澈然生怕刚刚才好起来的气氛又莫名飞走,心下着急,干脆伸手拿起一块,送到风湘陵嘴边,“很好吃的!本大爷不骗你!”
唇沾着那带点温热的糕点,鼻尖充斥都是熟悉的甜甜味道,可风湘陵却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心痛。
淡淡的甜香从纸包内小小的物体上散发出来,是种,曾经相识的味道。
他好像,吃过这种东西。
是叫什么来着,浮水绿茸糕?
手上才刚触到那肩膀,龙澈然便察觉到一丝轻微的颤抖,急忙尴尬地止了动作,可先前不自主脱口而出的关怀之语,已经收不回来。
干咳一声,龙澈然转身回到桌边,缓慢地解开纸包,直到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走来,他才总算又松了一口气,“管账的,快来尝尝,本大爷寻到的好东西!”
安静地坐下,风湘陵微微抬起头,似是询问。
不由自主轻笑出声,风湘陵抬起手,轻触床沿。
“管账的,你醒了?”
声音是从门边传来的,跟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一样,透着阳光味道,风湘陵恍惚忆起,昨晚,自己该是在木桶里睡着了的。
房顶上窸窸窣窣的衣料磨蹭声很轻,风湘陵突然觉得很安心,这些日子以来,在外露宿,或者是身侧、或者是头顶树梢,不远不近,这个声音,都会入梦。
管账的,我不会让你为难,你放心。
你放心……
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摸向床沿,风湘陵起身站了起来,循着往日的习惯,正前方,温温的热气弥漫上脸颊,风湘陵开始动手解开衣衫。
瑕妤留下的药,是风瞿先生特配的,沐浴用,有舒筋活血的功效,风湘陵微微一笑,虽然知道,对他来说这或许略显多余,但毕竟,是三个人、三份心意,或许,还得加上房顶上那一个……所以,还是不要辜负了吧。
抬腿步入木桶,身子下沉的一瞬,柔柔的水波便欢悦地围拢上来,温温热热,将他包裹,就像,几番梦里,那相似的怀抱。
房内重又恢复宁静,半晌,风湘陵方才缓缓抬起眼,稍稍偏往刚刚最后一丝声响传来的方向,紫瞳里深深的空洞,寂寂如冬日未融的冰面。
放在膝上的手,略略收紧。
房顶传来轻微的瓦片摩擦声,似乎极尽小心翼翼,但风湘陵却听见了,对声音已经分外敏感的他,不止听见,更听出了,那是谁。
又赶了十天的路,龙澈然总算在第十一天的傍晚,找到一处小镇,安置风湘陵在客栈歇下。
幸而瑕妤那日过来,还带回了腾云驾雾,以及一包常用的东西,其中,还有两套适合风湘陵穿的衣服。
龙澈然将要用的物品摆在风湘陵习惯又好拿的位置,然后,用手试了下木桶的水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举动完全有赌气跟瑕妤比细心的成分在里面。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风湘陵觉得,自己全身的知觉都似要被掏空,只剩下,那种沉重的心痛。
耳边,那个人还在说着,他说,“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我会再赖着你不走……就算,就算我舍不得,也只会偷偷跟着你,绝不会让你发现,让你为难的。
末了,又加了句,“毕竟,男子相恋,有违天道,也于世俗伦常所不容。”
龙澈然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笑了,“管账的,你一下摆出这么多理由,要本大爷先对付哪个好呢?”
“这样吧!各个击破!”满满自信,倒是风湘陵完全未料,稍稍定了定心神,他想听他怎么说。
“在那之前,我会做个合格的……替代品。”
风湘陵完全呆住,那双张开的臂膀,却再一次紧紧拥住他。
“管账的,你真傻,本大爷武功这么好,都不知道利用一下……无论如何,你总要去求医治病的吧,有个人免费保护你,多划算!”
龙澈然忽而一笑,“无法相见,却仍旧想念,管账的,这可真像你会做的事。”轻叹了口气,他便大步走上前,站到风湘陵对面。
而对方似感觉到什么,略有些慌乱地别过脸。
龙澈然却不管他的逃避,仍是固执地轻抬起风湘陵下颌,深深凝住那张让他既无可奈何又怜惜刻骨的容颜,“不过,管账的……这,可不是本大爷会做的事。”
所以,他是真的,有喜欢的人?真的?
龙澈然抬起头,望向风湘陵背影,白衣素雅,简洁若仙,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如这世间最唯美的画卷,最甘冽的醇酒,能让人沉醉其间,难以自拔。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他的喜欢?
风湘陵身子轻颤,不再言语。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像他,所以才将我当成他,一时错乱,做出那种事……”龙澈然边质问风湘陵边不住地摇头,像是在替他辩解,又像是要避免自己再生出这些荒唐之极的想法,“不、不对!管账的,你不会这样的,你一向做什么都清清楚楚,不可能会这么糊涂……”
对,对,就是这样,你向来对自己严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脚步轻移,手扶着圆桌的边缘,找到方位,风湘陵缓缓踱至门边,龙澈然追着他的背影,忽然心头一跳,那样的背影,太落寞,太萧瑟,也太黯然,让他几乎就要相信他说的话。
“他与我,相识已有十载。”
“十五岁那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
“龙哥已经看到,本魔君现在不过是个武功尽失、目不视物的废人,先前你要呆在本魔君身边的理由,现在一个也不存在了……”
“真的‘一个’也不存在了?”不等他说完,龙澈然便凑近他,恶狠狠咬字,虽然语气似还带着笑意,但他其实却是愤怒已极。
这管账的,居然敢说自己是废人?居然敢这么贬低自己?居然说本大爷没理由在他身边?他这是在骂他自己还在骂本大爷我啊!
“我其实,心里有喜欢的人。”风湘陵淡淡道,回过头,以直视龙澈然的姿态,神色从容,甚至唇角仿佛还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笑意。
龙澈然不由眯起眼,仔细审视他脸上的表情,“管账的,你不要为了气走我,连这种理由也编吧?”
风湘陵却是轻轻一摇头,“不,是真的。”
龙澈然不以为然地笑笑,完全胸有成竹,“误会?误会什么?”
“那些,其实是因为……”顿了顿,风湘陵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启唇,“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睁大眼睛,龙澈然有些不可思议,他说他,很像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要?要什么?”完全进入呆傻状态。
声音又低了几分,有点气闷。风湘陵心头暗骂龙澈然不解风情,却就是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呆子,这一次,彻底乱了他的心。
无可奈何,轻轻一叹,淡色的唇顺着耳垂,顺着脸颊,顺着下颌,最后,轻柔落雪,点上唇畔。
真是因为,那所谓的,替身情结么?
自嘲般摇了摇头,风湘陵再次收紧手臂,将脸完全埋入龙澈然颈项,他可以想象,自己现下脸上发烧的程度,绝对不亚于龙澈然,但是,不愿退却,亦无从后悔。
十日,够了。就算未来屈指可数,有了今日,也已足够。
“而且,”见风湘陵一时无话,龙澈然又道,“那晚的事,本大爷不相信,你会在完全不喜欢的情况下跟我做,因为本大爷认定,那种事,是跟喜欢的人,才可以的。”
风湘陵神色略有些怔忡,脑中恍惚又回忆起,那晚,龙澈然敲动他心扉的话语。
“管账的……我只喜欢你……这种事,不想跟别人做……”
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一双温温柔柔的手臂却突然缠上他脖颈,丝绸般的触感冰凉舒服,但耳边融融的呼吸声却更让他恍若飘在云端,心跳如战鼓。
舌尖软腻,轻轻描画着耳廓的形状,风湘陵意料之中地感觉到,那里正在渐渐发烫,而身下另一处,磨蹭着自己的地方,也从先前的惊吓中,重又不可抑制地抬起头来。
他当然知道,龙澈然是极力想抑制的,但身体跟心都一样诚实,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我……”完全乱了阵脚,龙澈然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样,风湘陵会怎么看他啊?得寸进尺?不知廉耻?禽兽不如?
天哪——
龙澈然恨不得立刻从这人间蒸发掉,“弹、管账的……我……我……”可是嗫嚅了半天,情势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龙澈然瞧着自己控制力居然如此之差,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完全蔫儿了,“对不起……”低下头,一副任君处置,要杀要剐绝无二话的模样。
舌尖轻抵牙关,龙澈然尝试着稍稍摩挲一下,几分胆怯,几分探索,几分渴求,而那光洁的贝齿,在他锲而不舍的温存下,终是缓缓张开。
迫不及待地,灵舌裹卷着力量,开始攻城掠地,二人交融的空间里,淡淡的甜味犹在浮荡,龙澈然恍惚似醉了,连那羞怯的丁香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了他的邀请,与自己相互交缠,都已经不记得。
只剩下,只剩下,那种甘甜至极的感觉,让他不可抑制地揽住了风湘陵的腰,钳住他,将人揽向自己,胸膛相贴。然后,扣紧他的头,更紧密地热烈吮吻,每一丝他的气息,都不愿放过。
龙澈然呆住,他是不是听错了?刚刚那个字,“好”?是风湘陵说出来的么?
有些不确定地抬眼看过去,那深深的眸,虽然空洞,却依然漂亮到不可思议,那样深紫的流光,是他穷尽一生也游不出去的海洋。
温柔地启唇,他听他说,“好。”
“可以吗?就一下……”又轻轻问了一遍,龙澈然害怕被拒绝,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他始终记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
心口一缩,龙澈然有些想退却。他可真糟糕,不是么?明明是自己说的,要清楚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可现在,却又要求风湘陵将他当作别人。
这个认知一起,竟让龙澈然暂时忘记了尴尬,满脸雀跃地将下一块糕点送到风湘陵嘴边,像刚刚那般喂他吃掉。心头欢喜的同时,隐隐还未褪去的紧张好像也荡然无存,注视风湘陵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这个看着的人,似乎更加满足了肚皮。
不知不觉间,纸包内已经空空如也。龙澈然满意地看风湘陵吃完,正要开始收拾桌子,却在动作刚刚开始时,便完完全全,被什么定住。
龙澈然知道自己该挪开眼的,可他根本做不到。
龙澈然的颤抖,龙澈然的恐惧,龙澈然的希冀,他都能察觉到的,一点一滴,一丝一毫……让他宁愿,失去所有的感觉力,只求,换得一份心安。
可是,都不行了,都已经做不到了,心,真的好痛,比之那次,几乎要夺去他性命的背叛,这样的心痛,更让他万劫不复,身陷迷途。
轻轻张开嘴,风湘陵含住,牙齿微微摩挲,咀嚼,那种特别的滋味。
“很香……”风湘陵轻轻点了点头。
龙澈然闻言不由呆滞,本来以为风湘陵刚刚那种奇怪的表现,是不喜欢自己买的东西的,可现下,他居然表示赞赏,而且关键……
这是管账的这么多天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耶!
龙澈然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不远,隔开一个凳子的距离,“本大爷早上随意逛逛,听镇上人讲,他们这里盛产一种鱼和香草,还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秘制配方,做出来的糕点最是特别,还被选为朝廷贡品呢!”
洋洋得意地摊开纸包,露出里面的浅绿色小圆球。
“能在外面吃到皇宫里的东西,是不是很难得的享受?”龙澈然满脸兴奋地注意着风湘陵脸上表情,却见那人先是微微笑了笑,却在下一刻,蓦地有些怔愣。
龙澈然放下手中的纸包,冲仍还有些怔怔地躺在床上,微微面向他的风湘陵笑道,“管账的,还没睡醒呢?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都快第二天晚上啦!”
还是那般大大咧咧的笑容,仿佛风湘陵还看得到一般,与以前毫无二致,然后,在瞥见从床上坐起的那人微微皱起秀眉时,龙澈然笑得愈发开怀,“傻瓜!骗你的,现在也不过午后。”
说着走到床边,微微扶着他,“你这家伙,才多睡一会儿,就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真让人操不完的心。”
“先来最简单的——所谓‘男子相恋’云云,管账的,你不觉得对本大爷讲那些世俗什么的,根本就很好笑嘛!本大爷何时说过自己在乎那些东西?啧啧……这么久了,你居然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实在也不怎么聪明嘛!”
“再来稍微复杂一点的,你说自己是个‘废人’?管账的,我可不信,你说这话的语气,本大爷半点自暴自弃可都听不出来——不是我说,装也要装得彻底一点嘛!再说了,本大爷会武功,也看得见,又不定要再加一身武功,再加一双眼睛,凭什么现在本大爷就没理由跟着你啦?”
“至于什么理由?你也明白,不然……还要我再说一遍?我喜……”作势就要往下说,却见风湘陵猛然站起身,手撑在桌上,然后,握成拳。
缓缓沉下身子,风湘陵突然觉得,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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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复意识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摸到身上衣料柔软舒适,闻着犹带阳光清香,温暖的衾被密密将他包裹,整个人都快成了个大馒头。
管账的,这段日子,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耳畔又响起,那时那人,那句分明恳求的话,卑微的问句,从那样的他口中说出,让风湘陵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
隐隐的药香飘在鼻端,有些微苦,有些清涩,但缓缓上升的同时,却真的仿佛,有那种安神宁心的作用。
今夜,那人怕是又要在屋顶上度过了吧。
不是不了解他的苦心,十日郊外同行,并非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而是,顾虑自己的心情,给一个适应的时间,尽量在深入人烟之前,熟悉怎样不用眼睛,行动如常。
他说过,不用担心会摔倒,不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你。
沉默地做完这些,龙澈然方才转身,略一犹豫,仍旧对床边静静坐着人笑道,“管账的,本大爷先出去探探路,顺便再逛逛,你洗好了就歇下吧,这么多天风餐露宿,也该累了。”
嘴唇动了动,风湘陵没有回答,仍旧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而龙澈然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毫不介意地一咧嘴,便大步出了房间,临去时仔细关上门。
“管账的,这段日子,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
让我,留在你身边……
“而且,你看不见的这段日子,本大爷就做你的眼睛,帮你看东西,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会摔倒,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你……”
深紫的眸子无神地睁开,只是,那些隐隐泛起的水汽,却让它们仿佛添了些神采,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而且……而且……管账的,如果你很想很想他了,你可以……可以把本大爷当他,”顿了顿,又像觉得不妥,那深埋在发间颈项的脑袋委屈地缩了缩,“当然……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本大爷会……会自己离开的。”
风湘陵一愣,龙澈然却继续道,“他与你有隔阂,但你们可能终会重逢,这点本大爷……有觉悟。”
“但是在那之前……”
微俯下身,宛如耍赖般轻轻磨蹭那紧抿的苍白唇瓣,龙澈然总算相信了,情之一物,遇上了,便是万劫不复,再也无法回头。
“管账的,他,是不是就是黑衣姑娘的主子?”
龙澈然想了想,这样问道,然后,差不多在意料之中,他看见那人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致使你没办法原谅他,却又仍旧想着他?”
怔了怔,风湘陵仍是点头。
然而,已不容龙澈然再为他辩护,那人的嗓音又一次轻轻地传来,“龙哥,情之一物,你若真的深有体会,就该明白,遇上它,再坚强的理性,也会有那么些时候,无法克制。”
情之一物……情之一物……
龙澈然反复喃喃着这四个字,反复咀嚼风湘陵话中那种深刻难解的沧桑味道,那样的语气,那样的感叹,绝非不识情为何物的人能够有的……
“十八岁那年,他对我表露心迹,然后,我们便在一起了……”
龙澈然怔住,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听不下去,然而,风湘陵的声音却再次传了过来,“你说的,唯有相爱的人才可以……我与他,也有过……”
“够了!”龙澈然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出声大吼,拳头狠狠捶在身旁桌上,几片木屑翻起,正中留下一个凹陷。
拼命深吸气,深呼气,龙澈然在心里告诫自己——
师兄教导的,怒伤肝,怒伤肝……
风湘陵听出他的暗示,搁在膝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微微抿了抿唇,方道,“龙哥,本魔君说过,只当你是朋友,既然结果已定,你不如放手,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