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之间,龙澈然听到一声急切呼唤,还没待他有所回应,就突感眼前一暗,竟是腾云扬蹄向自己踏来。
第二十八章 此去江南多行路 之 妥协
下一刻,龙澈然几乎完全呆住了,倒不是因为眼前的危机有多严重。即使刚刚那一摔让他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五脏六腑跟移了位似的,但他仍然相信以自己的实力,根本闭着眼睛都能脱险。
不过龙澈然可不愿在风湘陵面前示弱,直了身子就想向他招手。
但是,正如风湘陵所担心的,腾云对“调戏”它的人向来不留情面,更何况龙澈然刚刚挑战它的威严,还在它耳边说出那么一句话……
“好马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大爷的了!看本大爷不好好□□你,让你懂得怎样尊敬主人!”
从四周投来的数道暧昧眼光打在身上,饶是风湘陵这般沉静性子,也无法不觉如坐针毡,刚喝下一口茶,便再也呆不住,扔下犹未搞清状况的龙澈然,径自走出茶棚。
“咦?管账的!怎么又说走就走?等等本大爷啊!”这毫无顾忌的大声嚷嚷,再次惹来众人侧目。
“……”不语,堇色披肩迎风猎猎,如天外云霓,映着那唇角似有若无的丝丝浅笑,望不尽幽远深意,晦涩烟雨。
所以,碧落二字的谜底,果然是……“碧落黄泉”的传人么?
看来要取得那样东西,仍需龙澈然自己承认,方可为之。
风湘陵暗暗谋划对策,神情温雅却是丝毫未变,只浅浅一笑道:“龙哥不必担心,紫某不过稍稍有些疲累,休息片刻便好。”
风湘陵目送那身影渐行渐远,终于似放松了些许,稍稍倚向一旁梁柱,却惊觉自己攥紧的拳心已然一片湿冷。
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呵!
唇边逸出一丝轻叹,方要回到坐处,却忽觉手臂一暖,抬眼便看见龙澈然满脸担忧地望住自己,“管账的,你又逞强了。”
“那二人消失五年之久,音讯全无,即使是你,也无法保证在短期内找到。”宵明虽心有动容,也无法不去顾虑这个事实。
“更何况,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
风湘陵听他点至关键,却丝毫不以为意,仍旧一派从容静雅之色,“首辅何妨拭目以待?至于在那之前……”
宵明忽而冷道:“你该知晓,我只承认有实力的人。”
从容一笑,风湘陵眉峰轻扬,堇色衣袂似也被他气势感染,无风自动,“紫某明白,也从来钦佩这点,所以即便事到如今,也惟愿以己之能,证明给首辅看。”
“如何证明?”
“首辅且慢!”风湘陵突然唤住他,亦抬步跟上前。
顿足回首,宵明微挑了眉看着来人:“还有何事?就这样过来,琴也不拿,就不怕我暗算你?”说罢又是嘲讽一笑,“你不会到现在,还当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风湘陵摇摇头,对他话中暗刃毫不在意,只微微一颔首,声沉且定:“首辅放心,同样的错误,一次就够。紫某亦算不得正人君子,血海深仇,重责大任,总是记在心上,片刻也不敢忘怀。”
“无论怎样,在紫某看来,首辅重职,仅有一人堪当此任。”这话说得笃定,眸中冷锐之色亦散去不少,沉晦初霁,浮出原就一直深藏的某种意味,确是真心敬重。
宵明神情稍滞,却只片刻,重又现出一抹冷冷的笑:“良禽择木而栖,这是世间常理。宵明绝不是什么宁折不弯的愚蠢死士。只在此念及昔日相识一场,又有忠誓在先,便告诫你一句——”
“成王者从来不需那么多善心,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想必传闻中文韬武略、惊才绝艳的‘妙音公子’不会不懂!”
“你……!”
那男子听他出语便是讥诮,且恰到好处地揭了自己身份,便也不再维持那一丝虚假笑意,冷声道:“‘首辅’这个称呼早已不属我宵明,风湘陵公子这一声,倒还真看得起在下!”
风湘陵眸光微闪,浅浅一勾唇,正要说话,却忽听身边传来串串张狂笑声,转头见龙澈然正挑着眉毛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本大爷说你这‘小明’可真不识相,‘首辅’这称呼听来就威风得很!你竟还不要?不如让给本大爷好了……”
虽轻,但不容拂逆。
是风湘陵行事的一贯作风。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龙澈然已然了解三分,知道此人心性甚高,断不会任由摆布。他也只能稍稍按捺住忿忿,在一旁看着。
不过,若有人想伤他,得先问问本大爷手中这支笔!
风湘陵顿时彻底醒悟过来,微偏了头看去,那一身靛紫锦袍的人已完全抬起脸与他打了个照面。
约摸三十开外,棱角分明的俊容上,一对如彻骨寒夜的眸子正闪烁冷峻的光,与漆黑中泛着些幽蓝宝石般光泽的短发相映,愈发透出抹若隐若现的狠绝杀意。
那人迎着风湘陵同样变得沉冷的视线,唇角勾起一丝看不清意味的浅笑,从容站起身,走到二人桌前站定,居高临下缓缓开口——
腾云遭到暗算,背上被狠力砸上重物,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更是十分不满地发出几声嘶鸣,抗议般使劲摆晃脑袋,可那缰绳紧紧将其勒住,它也只能加剧腾跃之势,试图摆脱背上人钳制。
风湘陵瞠目结舌地看着以惊人之速距自己越来越近的、显然不是你情我愿的组合,虽然尚还无法认同,但他也不得不在心里暗叹——
龙澈然果然不可以一般人论之。
风湘陵顺着那仍旧不停打滚儿前行的花瓣,眼光到处,一片成阵落红,这是春末的最后一批花儿。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冬日白梅,是他曾经最爱的花。
风湘陵闻言几要为之绝倒,只能艰难地咽下那一口茶水,勉强出声:“龙哥……确实风采过人。”
才智……也相当过人。
风湘陵在心底悄悄补充,随即又偏头向角落里那桌的客人投去似是不经意的一瞥,眸光锐利,满含深意。
风湘陵不置可否地摇头,笑着先他一步走进茶棚,寻了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坐下。
小路偏僻,这地方自然不大,但因着是去建业的最佳捷径,此时也有三三两两零星几个路人正在歇脚。
风湘陵要了壶清茶,冲对面一坐下就不停东张西望的龙澈然摆摆手,笑道:“龙哥在找什么?”
龙澈然拍拍腾云脊背,笑得更贼:“腾云老兄,美人是用来欣赏的,你又何必这么小心眼,只看一下就要闹脾气!”
腾云不满地挣脱他手中缰绳,姿态高傲地踱步到茶棚旁的大树下,而这边驾雾见同伴如此,也不舍地蹭蹭风湘陵手背,然后跟上前去。
龙澈然于是傻了眼。
桃花人面,相映成红。
龙澈然不自在地别过眼,拉着缰绳便要向茶棚走去,却不料腾云竟僵着步子立在原地不肯挪蹄儿,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住龙澈然。
他算是彻底服了这忒有灵性的马儿了。
风湘陵随意轻应一声,也不出言解释,目光却是飘向了不远处一间小小的茅草棚,梁柱顶上挂一布招,上面写着个大大的“茶”字。
龙澈然顺着他视线看去,旋即爽朗一笑:“管账的,口渴的话,就去那里歇歇再走罢!”
虽说有良驹相助,但连续几天几乎没日没夜地赶路,绕是他这样奔波惯了的人也有些受不住,想来这管账的还真能折腾自己。
第二十九章 此去江南多行路 之 入境
腾云和驾雾果然是世间少有的良驹,才过四日,龙澈然便已察觉沿途风光明显的变化。
柳丝刀裁,桃花争艳,在这暮春初夏交汇的时节,勾勒出南国特有的旖旎情怀,潋滟着处处空蒙的湖光水色。
不过,即便如此,龙澈然偶尔泛迷糊的本事还真要随时随地提防才好。
否则若像接下来这般的事件再多一些,那红梅幽瓣得找到何年何月才算尽头?
风湘陵真是算修养绝佳才忍住没翻白眼,仅仅只轻轻叹了口气,便语调如常地冲那一会儿疾奔一会儿徘徊的背影喊出一句话——
你刚刚那么笑,很好看……
“龙哥?”风湘陵果然未能听清,不由面露疑惑,倾身想靠近些,却不料龙澈然如避火钳,猛然向后跳出一大步,胡乱摆手神色慌张:“没什么没什么!”
风湘陵见他如此反应,心内于是愈发诧异,停下脚步皱着眉瞧他。
风湘陵见他才刚说了不与一匹马妥协,此刻又向腾云如此“道歉”,立时被逗得乐了,忍不住噗嗤一笑,“多谢龙哥大人大量……自古宝马配英雄,假以时日,也许龙哥真能收了腾云也未可知。”
说着拍了拍腾云,伸手取下马缰,欲要递给龙澈然,却见那人迟迟都未接下,顿时疑惑抬眼,恰好撞进一双明净清澈的眸子。
刚刚那一刻,龙澈然感到,自己的思绪是真的停滞了。
风湘陵甫一看见龙澈然那架势,便预料到他蛮干的劲头又上来了,可万万没想到这人竟不怕死到如此地步,只来及惊呼一句:“龙哥小心!”
那青白的身影已然跃上马背。
顿时翻卷起一团厚重尘土,腾云似乎被迫停下了。
果然此事才是重点。
不过,这个如意算盘还未打响,风湘陵柔柔淡淡的嗓音便已不容他往下说:“紫某刚刚已经跟腾云说好,只要你不再提要当它的主人,它便愿意载你。”
原本鼓足勇气想说的话被扼杀在喉头齿缝,龙澈然心内就已有八分不悦,此刻又听到这般提议便更加不服气了,“本大爷为什么要跟匹不知好歹的马妥协?”
龙澈然起初不解,却见那腾云听了风湘陵的话,先是低低哼哧一声,漆黑的眼重又盯向龙澈然,眸底竟愈发充满敌意。
“管账的!”心内被那目光看得一阵发毛,龙澈然余悸未消,退后几步道:“你不会是故意让这畜生来整本大爷的吧?一顿酒而已,有必要这么狠吗?”
风湘陵转头看他,有些哭笑不得,“龙哥对紫某的人品还真是处处质疑啊!看来这一次冒险相救,落到龙哥眼里,反成了逢场作戏……”
眉心微蹙,两人这种姿势令他不由想起昨夜,风湘陵顿时心内一凛,强作苦笑道:“龙哥,你再不放紫某起来,腾云恐怕还会想踢你。”
听他这么说,龙澈然方才意识到二人此般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便低着头讷讷站起身,脸上却已红成一片。
风湘陵理了理衣袍,只偏头瞥一眼,也不再多说,便越过这厢紧张得东张西望的某人,径直走近腾云。
腾云就立在他旁边,一双幽深的眸子凝住他,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静,丝毫想象不出这马儿之前是何等恶劣剽悍。
当真如此有灵性?对管账的跟对本大爷完全是两码事嘛……
不行!这么听话的千里神驹,配本大爷正合适,不收进囊中岂不可惜?反正来日方长,龙澈然大爷我就跟你耗上了!
风湘陵拧眉,吃痛地动了动被他钳制的手腕,勉强一笑:“呵……龙哥不必担心,腾云不会伤我……”
一语未完,龙澈然却更加用力地抓住他,打断后面的话开始厉声怒斥——
“本大爷怎么知道那畜生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些什么?马蹄子是多厉害的东西你究竟有没有常识?要不是本大爷反应够快,你刚刚差点就……就……”
外表看来温和沉静的腾云,此刻已完全换了副烈火般的性子,只是一味地狂奔,似要拼尽全力反抗他人觊觎。
这一人一马都是轻易不肯服输的主,这下算是卯上劲儿了。
当风湘陵停止前进,在约定之处稍歇时,便毫无意外地看到不远处山坡上,正追逐着急速向这边过来的两个身影。
然而此刻,他却是真的震惊到呆住了。
当那堇色的人影飞扑过来抱住他,却将自己背对那高举的马蹄时,龙澈然只觉得短暂错愕过后,一股巨大的恐惧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澎湃着席卷而来。
这一瞬间,刹那的犹豫也不被允许,浑身血液都似全部涌入到狂跳的心口,龙澈然已完全失了考虑,只能伸臂死死搂住风湘陵几个翻滚,反将其紧紧压在身下,忍不住嘶声大吼道:“管账的!你不要命了!”
千不该万不该,惹上腾云而非驾雾。
龙澈然连惊呼都未及出口,便觉一阵头晕目眩,那烈性的马儿扬起前蹄,几乎完全直立起来,将毫无防备的某人狠狠摔了出去。
“龙哥——”
落红翻卷,驾雾在前,腾云随后。
马蹄沾花香满衣,梦尘共醉江南路……
龙澈然顿觉心疼不已,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扶住风湘陵就连拉带拽至桌边坐下,还急急倒了杯茶送到他掌中,只差没亲手去喂。
风湘陵皱了皱眉,及时接过,尴尬一笑:“紫某自己来,不劳龙哥如此。”
这呆子,难道从来不知“场合”是什么?
风湘陵一惊,刚刚龙澈然竟看得出来,自己与宵明暗以内力交手之事?
本以为掩饰得极好了,却不知……
原来此人功夫竟已深至如此境地,真不愧是“他”的师侄……不,单就武器而言,或许更胜一筹。
顿了一顿,端丽面容上微微浮起笑容,如空谷山涧,数峰深远,“若需各行其是,紫某亦不介意。”
宵明细细探究他神色,这看来文弱疏淡的人,此刻竟从周身透出浓浓的压迫感,令他无法逼视。
转过身,不再多说什么,修罗刃光一闪,昂首阔步离去。
“‘绯花修罗’与‘黑火黑火’,是否足够?”
这一句话道出,风湘陵果然看见宵明顿时面露异色,一双寒夜般的眸子隐然掠过亮光,却立即被深沉地掩饰过去,如瞬间割裂长空的疾电,只一下,又重回暗夜骤雨。
但风湘陵亦非等闲,终究是捕捉到了,他也因而知晓,自己已经成功一半。
“管账的!看出本大爷的厉害了吧!”龙澈然笑得明显夸张,他无疑是故意要曲解风湘陵那一脸无奈之色。
胸口刚刚撞上鞍脊,有点疼。
这种超出常规的驯马方法首次实践,果然还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宵明奇怪地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茶棚中坐立不安、提着碧落仿似随时都会冲上来的龙澈然,眸中突然泛起一丝波动。
他似乎有些了解了,三年前自己全心效忠的主人为何会如此看重眼前这不过弱冠开外的少年。
只是……时机尚未成熟。
风湘陵闻言虚怀一笑,起身拱手道:“自然是懂,紫某虽则不才,却也多谢首辅良言相劝。”
“哼!”宵明淡淡扫了龙澈然一眼,那目光中的别具深意让某人顿时如坠五里雾中。但不等龙澈然下意识反瞪回去,那人就已重新收敛视线,向风湘陵缓缓道:“但愿你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这一句让龙澈然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宵明便站起身向草棚外走去。
宵明额角隐隐冒出青筋,却仍旧雷打不动,冷着一张冰山脸。
风湘陵在心里暗叹,看龙澈然此番神气的样子,八成将这“首辅”当成类似刘府管家一般的角色了。
也好,省得他多作解释。
挥出碧落,将尾端朝桌面一锤,流苏翻卷龙纹凤路,立于桌面,凛然三尺。
那男子接收到自龙澈然眼神举止间传达出的警告之意,忽而露出饶有兴味地一笑:“风湘陵,近三年未见,你还是一样不成器,只知依靠他人办事?”
风湘陵淡然一笑:“首辅不也一样?却不知……寄生蜉蝣与伴木藤萝,哪一种来得更为高明?”
“风湘陵,别来无恙?”
第三十章 此去江南多行路 之 宵明
眼前男子这般姿态,已是显然的凌人气势,更枉论他盯视风湘陵的目光竟隐隐透着些嘲弄和轻视,龙澈然一时火大便要窜起身,却被风湘陵稳稳按上他肩膀的手止住动作。
在一片零落成泥幽香如故中,那个人那样对他说起——
湘儿,虽然留不住落花,但我想,留住你。
“管账的?”一声隐带着些忧虑的呼唤传来,风湘陵方回了神,却见龙澈然忽而靠向他,压低声音认真道:“当心点,你侧后方那个人眼神不善。”
“管账的,别动!”龙澈然突然发出一声低叫,抬手触上风湘陵发梢。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令风湘陵一阵惊讶。待回神时,已然看到龙澈然伸向自己眼前的食指指腹上,一片粉中微白的桃花瓣。
微风轻徊,便翩跹着旋舞着坠落在地。
龙澈然一听,立时满眼神秘地凑近些:“管账的,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本大爷看?”
真是后知后觉,竟然现在才发现?
风湘陵只浅浅点了个头,龙澈然于是不乐意了,“你难道不认为,这是由于本大爷颇有魅力吗?”
腾云和驾雾,一个爱别扭,一个爱撒娇,真是堪称绝配!
“龙哥,马毛是要顺着摸的。”风湘陵轻咳一声,表面维持淡定,心内却被刚刚龙澈然和腾云的话语往来逗得好笑,不由自主也打起趣起来。
龙澈然甩甩额前碎发,装模作样大声哼道,“本大爷不屑讨好它!”
一路上,类似的状况实在太过寻常,他已然学会了不去斤斤计较——好歹只是匹马,如果是人的话……
龙澈然忽而暧昧地冲风湘陵猛眨眼:“管账的!本大爷真是好奇,这腾云原来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坐骑也驯得如此戒备?”
风湘陵正梳理着驾雾深鬃,乍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未理解那话中意思,只是向他投来疑惑的一瞥。
但风湘陵视线被遮挡,完全不知那里是何等状况,心急之中,返身跳上驾雾就要奔过去。却在下一刻,那团弥漫的沙尘中突然跃出一道白影。
是四蹄如风的腾云,仰头长嘶,雪白鬃毛如疾风劲草,漫露张狂之势。
而背上龙澈然正紧紧拽着缰绳,分明是灰头土脸惨不忍睹的样子,却还能满面狂傲洋洋自得地俯身贴向马耳朵,在那里贼贼地说些什么。
心下稍稍一紧,龙澈然见风湘陵还在考虑些什么,便直接跳下马,冲他招手,“下来吧!今日之内肯定能到建业,歇一下又不会耽搁太久!”
风湘陵一愣,领会出他话中心意,也温柔笑笑,随即旋身轻盈跃下。
青丝如墨,在半空划出数道绝美的弧度。清风轻拂,有点点淡粉的花瓣飘落下来,翩舞着少女般的羞涩,调皮地沾染上那一袭堇色长衫。
龙澈然抑制不住欣喜,转头看向风湘陵,对方正端坐马上,胸前随意散落的长发随驾雾闲适慢行的步子轻轻摇曳,在四周美景映衬下越发精致的容颜却是透着些不合时宜的漠然,眉心微蹙,仿佛正在浅思。
如此姿态,已维持了有些时辰。
龙澈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管账的,从刚刚开始,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回事?”
“龙哥——那不是去建业的方向!”
无力,真的很无力。
风湘陵抚额摇头,心内不禁有些怀疑,自己这么费劲留这人在身边,究竟算对了还是错?
暗地里本来就有鬼,现下又被这般注视,龙澈然登时愈发手忙脚乱,急急扯过腾云缰绳,一翻身便跳上马背,眼神四下飘移,顾左右而言他,“管账的!时候不早!还是快上路吧!”
说罢不等风湘陵反应过来,龙澈然已驱了腾云向某个方向奔去。
刚刚那句话很耳熟,风湘陵不禁有些好笑,这分明是自己最近常对他说的话,怎么这会儿反倒由那向来不着急的人拿来教诲了?
宛若所有时间也为那展颜一笑所迷惑,驻足不肯向前。
那样的笑容,宛若春华初绽,即使还不算全然开怀,但比起他以往所见,已能令人相信,那是真正发自内心。
“管账的,你……”顿了一顿,龙澈然耳根有些发烧,接下来的话声低如蚊蚋。
风湘陵微眯了眼,闲闲挑眉:“那龙哥是不愿与紫某同去建业了?”
嘴一扁,龙澈然看着那人凝固在唇边的笑意,只得再次收敛起浑身芒刺,吐口气向腾云举双手大声赔礼:“是!是——本大爷怕了你,行不行啊?”
说罢又向风湘陵投去颇为别扭的一眼。
话音未落,便见龙澈然可怜兮兮地瞅着他,一副做错事手都不知往何处摆的样子,不禁心下莞尔,略一叹息,“龙哥应该知晓,马是极通人性的生灵。这腾云本就有位很合得来的主人,现下要让它立刻接受你,哪能这么容易?”
“那……那……”龙澈然低着头,几乎要脱口而出——
那本大爷勉为其难跟你共乘一骑吧……
不远处驾雾也似终于在一片混乱中重又找到主人的身影,立时发出欢快一声叫唤,脚步轻快地小跑过来,伸出舌头细细舔去风湘陵鬓角一根草叶。
看着这一人一马如此亲昵的模样,龙澈然心中忽而有些泛酸,“管账的,不管怎么说,本大爷是骑上腾云了,你该说话算话吧?”
风湘陵唇边勾起丝微笑,并不作答,只是凑近腾云耳边,一边轻抚它鬃毛,一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不就比个耐性,本大爷难道还输了一匹马不成?
龙澈然心里暗暗打着算盘,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重量对风湘陵来说实在算不得好受,更何况他后背还有碎石杂草硌磨不平。
沉默地忍耐了一会儿,却仍未见龙澈然有所动静,风湘陵终于自行撑起单臂欲要起身,无奈龙澈然压得他实在太紧,根本如座镇铁大山一般。
龙澈然疾喘着说不下去,先前那一口气没顺上来,现在被某个念头一滞,更是带动浑身血脉都开始运行不畅,握紧风湘陵腕部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且已然有加剧之势。
风湘陵本是笃定腾云不愿伤他才会有此作为,可现在见龙澈然竟激动若此,心中感叹之下也颇有些不忍,便温柔笑笑,轻声安慰:“紫某自然是有十成把握的……龙哥若不信,可以转头看看。”
龙澈然闻言微愕,不确定般皱着眉偏头看去。
朗声一笑,风湘陵冲那飞在半空的人影传音道:“龙哥!紫某让你腾云而来,却从不知‘此腾云’竟原非‘彼腾云’!受教受教——”
龙澈然远远听到这颇带些幸灾乐祸的招呼,忍不住心中一急,竟没细想风湘陵如何知道自己这一身轻功名也带“云”字,只欲快快跃上那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坐不上的马鞍。
这越想越急,越急越想,龙澈然心下终于再无法顾忌那许多,一发狠又提两成内力,身子猛旋,张臂冲那狂奔的马儿直直扑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