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瑄垂下眼睛,不知该不该回答。
上周他去司令部开会,上峰痛批他们办事不力,要追责,结果那几个老油子沆瀣一气,把责任通通推到他的头上,叫他百口莫辩,不仅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结结实实地挨了林司令一耳光,半边脸都肿了。他担心楚钰知道后又要动气,便一直瞒着他没露面,自己每天热敷,这两天才好歹算是消下去些,却没想到竟被谢霖一眼看了出来。
对面人虽然没说话,可谢霖观察他的神色便知道多半是被自己说中了。于是微微皱眉,唾骂道:“这个怂货,就知道窝里横。在家里打老婆,在部队里打下属,就是不见上战场打敌军,什么东西!”
“嘿,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没等楚瑄回复,丁小南在一旁先叫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生怕他又作什么妖。
谢霖看出了他的紧张,哂笑说:“我都病成这样了,还能翻天不成?要不然你拿铐子把我铐住,怎么样?”
楚瑄倒是很沉静,只低低地回复了一声“好”,用眼神安慰丁小南不必担心,随后便轻轻关上房门,倚着墙问:“你想说什么?”
虚掩的门被推开些许,楚瑄抱着手站在门口,神色冷淡,黑眼睛不带温度的扫视过来。
谢霖深吸一口气,压住咳嗽,笑微微地答:“好了。再不好,岂不是一直要让你担心?”
“你想多了。”经过这么多事,楚瑄对他那一套嘴上功夫早就有了免疫,见招拆招毫不动摇。“我只是不喜欢家里面死人,怕沾染晦气而已。”
丁小南被他那样看着,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发虚,赶紧转开脸嫌弃道:“谢什么谢!你以为我乐意?还不都是师长吩咐的。”
“哦,看来你对师长很不满啊?”
“你怎么胡说?!”丁小南立刻瞪大眼睛反驳,“我是对你不满好不好?!”
良久,楚瑄忽然垂下头低声问:“谢霖,你有没有后悔过?哪怕只有一小刻。”
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里透进来,将他的半边侧脸染成了金黄色,看起来仿佛像是一尊忧郁的铜像。
对着这尊铜像,谢霖少见地卡了壳。
谢霖也不强求,见好就收,靠在床头细细给他出谋划策。
论心眼,楚瑄是远远不行的,他在军部待了这么久,对上峰及同僚的了解却依然是一片空白,即使有心想要示好或是反抗,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计策,只能被迫受人欺负。而谢霖则恰恰相反,多年的经历早就让他练出一副火眼金睛,即使相处时间不长,也能从各种细枝末节里嗅出对方的喜好,如此便可以应付自如,左右逢源。
听完谢霖的一番指点,楚瑄一脸惊讶地摩挲着下巴,说:“你说的这些办法也太……”
丁小南还站在门边默默地等楚瑄吩咐,等了许久,见他仍是干坐着没有反应,这才小心翼翼的屏着气溜出房间,心想:看来长官的位子也不好坐。这几个月,他眼见着楚师长神态越来越沧桑,那双秀气的眉毛几乎就没有舒展开的时候,更别提牵起嘴角露出笑容,真真是可惜了一副天生的好容貌。
立冬过后,天气骤然转冷,谢霖骨折没好利索,又不幸受了风寒,竟发起高烧来,直烧到神志不清,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楚瑄见他病得厉害,也怕他就这么死了,于是便给他挪到另一处环境较好的客房里,由丁小南看护着,每天定时喂水喂药,过了快有一周才渐渐开始好转。
“喂!醒了没有?醒了就自己起来吃药!”
听他这样一通痛批,楚瑄心里积攒多日的委屈和怨愤倒消减掉不少。犹豫了一下,他低头坐到椅子上,闷声说:“那又怎么样?谁叫人家是上峰,挨打挨骂不都得乖乖接着。”
谢霖想了想,又说:“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若是能投其所好的话……哎,你怎么坐那么远?过来一点,我仔细说给你听。”
楚瑄皱眉:“有话快说!少来这套。”
“你的脸怎么了?”
楚瑄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霖又接着问:“是林峰打的?”
“是吗?那我倒是放心了。待在你这里,至少可以保证性命无忧。”
楚瑄懒得跟他贫,便不再接话。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低低的呼吸声,丁小南左右看看,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主动端起杯子递到谢霖眼前,催促道:“你的药还没吃呢!快点吃了,当心影响疗效。”
谢霖应了一声,接过杯子服下药片。楚瑄看他似乎恢复得还行,便打算离开,却听他又说道:“雪桥,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好不好?”
谢霖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凌乱的刘海耷拉下来盖住剑眉,看起来温顺了许多,一点都不像会撒谎、会掐人脖子、会出卖恩人的坏胚子。
丁小南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他戏弄了,气呼呼地刚想开口叱骂,就听见外面传来楚师长的声音。
“你病好了?笑得这么欢。”
不过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楚瑄问完这句话后便立刻站起身来,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迅速开门走了。
“歪门邪道?”谢霖替他接上下半句,随即笑道:“别管野路子还是正经路子,只要管用不就行了?又没叫你谋财害命,这有什么的。”
话音刚落,楚瑄便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嘲道:“是,你最擅长使这些路子,我倒是应该拜你为师。”
谢霖微微一叹气,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便干脆缄口不言,只用眼睛默默注视对方。
丁小南一进屋,看见谢霖偏着脑袋似乎是在看窗外的风景,便有些不爽地敲了敲床栏,把杯子咣当一声搁在床头柜上,大声唤他回神。
这几天照顾谢霖其实倒也不算麻烦,可他心里就是莫名有些不忿。这厮本来应该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可这待遇怎么还越来越升级了?软乎乎的大床睡着,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还什么活都不用干。这哪像是囚徒?分明就是养了个姨太太嘛!
谢霖正在出神中,被他吓了一小跳,但也没生气,反而是轻轻笑了笑,撑起身子来,看着他说:“好,知道了。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吧?多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