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自己也觉得尴尬无趣:我不跟你聊了,要回去了。
刚穿好木屐,太宰反而叫住了她,等等,你现在回是要回去哪里呢?不怕正面撞上与谢野吗?
她像是已提前准备好了借口,没多少迟疑地回答:我下楼在庭院里待着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在院子里待了一整晚不,那样也有点可疑,我就说醒来后睡不着,在庭院里消磨剩下的时间,期间医生睡得很沉。
坐在旅店车里的时候,店家不是保证了一定不会下雨嘛,可他又引用了富士山头戴斗笠这句自相矛盾的谚语。当时我心里虽然有这个想法,但还是忐忑得很,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实施,最后决定听天由命。
淅沥沥的雨可以掩盖掉她的脚步声,也可以消除留下的踪迹。难为她赤脚踩在地上不觉得冰冷刺骨,瞒着同房间的医生不担些惊怕,绝望的心孤注一掷不留后路;夜奔在长廊,敲叩侧唤。
太宰一点即通,抱臂反问:如果下雨了就来我房里,反之不来?
用不着这么赶吧,明明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要是被发现就难办啦。
穿戴好最后一件衣服时,春以指代梳,拢着头发,慢腾腾地走上前来,跟他一起并肩看着窗外的天色。看来她也想知道,是什么景色能这么让他入迷。
有一件事,不说他也能猜得到。正因为他表现出一个轻浮的人该具备的放浪形骸的模样,所以她才会在侦探社那么多男社员中选择了他,难度系数最低,不是吗。
太宰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天空尽头,由深至浅地泛起了一片深灰的色调,想着她两度说的请你怜惜,至出了神。
直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在夜里流向爱的乌有之乡:出自古波斯诗人鲁米的。然而,该句是经过古波斯语转法转英再转中的多次转译的产物很魔幻,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理解但肯定已背离了原句的意思在这里以中文文义为准。
那是迟迟没有收到答复,黯然作别的她的身影。
借着一点不甚分明的天光,女儿家踽踽独行在繁花叠映的幽深庭园,身上披的,是柳叶织就的绡丝霞衣。
关于深夜起坐、远方人做梦的借鉴已经在前两章说明过了,此为诗词意象的延续。
饶了我吧,是想考我的地理知识吗。太宰态度暧昧地搪塞了过去。
嗯她神情恍惚地阖上了眼睛,自顾自地陷入进了白色的想象中,你能不能,不要再跟那些女人厮混了。
话语像是春雨一样润泽了心田。终于,她终于向他吐露出了藏在心底的声音。
可是我就不记得呢
我存心这么说的,太宰瞟了她一眼,故意重重吐一口气,然后配合她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以后,侦探社就是你的家真狡猾啊,小姐是想让我这么说的,对吧。
啊、你真讨厌。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
太宰语调冷淡,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脸。心中涟漪般泛起的悸动心情很令他为不喜,这不像他,只会让他联想到青春期第一次梦遗的重现。
春露出困扰的笑容,打扰到你了。对了,那把三味线呢
左右看了看,不见被他弹拨过的乐器的踪影,最为令她记忆深刻是,男人形容她安详的眼睛,像是经年不化的万年雪。
她有被他的动作吵醒的迹象,睡梦中也迷迷糊糊地扯住他的衣角,不许他离去。
我去看看天亮了没有。
她听闻,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不错呀,看来小姐已经想好万全的对策了。
春默然了一会,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太宰先生,你怎么了呀。
没什么。
她点点头,以异乎寻常的认真语气请求道,带着点矫饰的意味:我就是这么想的,太宰先生可不要笑话我。
不料,太宰罔顾她的情意,劈头盖脸地就来了一句:我们要住上两天呢,再说,都已经发生了呀。
春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可是,对岸不见她以为能见到的富士山,自然也无从得见店家口中笼罩在山顶的斗笠云,眼前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夜色。
我本来是不准备今夜一定要来这的。面对着沉郁的景色,姑娘舒缓了表情,以呻吟般的语气陈述道。
哦?那么后来怎么下定决心了。太宰瞥了她一眼。
怎么,你不继续睡下去了?太宰没有回身,背对着她问道。
嗯,不睡了。春边说,边系上内衣的系带。我突然想起来,我得在赶在他们起来之前回去。
他们指的是至今还不曾知晓此秘密的与谢野等人,侦探社的其他成员。
鸠唤雨:古人认为鸠鸣与下雨有关。
狐嫁女:典故出自于,一般的日本鬼怪故事集里都有收录,现如今也有突然下雨的意思。
莺花眷眷:出自吴伟业诗之十七:名都莺花发皓齿,知君眷眷婵娟子。如果读者了解这首诗隐含的意思,那应该也会明白我隐晦的用意。
这句好似幻听一般的话落在了耳畔,细若游丝又重如千钧。太宰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看了眼身旁的春,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立时拒绝。
他只是一口气将窗台上冰了一晚的清酒全送入了口中,仅此而已。
过了一会,窗外游荡过一个落寞的影子。
太宰默不作声地听着。
富士山的冰雪,会有消融的那一天吗。
遥远的地平线上,旭日初生,引得万物欢腾。说着说着,春脸上露出了痴缠的情态。
散会后不久,就还给店家了。
真好呀,希望以后能再有机会听到。唔,我记得宴会上太宰先生曾说过津轻是你的老家?
嗯,虽然才出生后不久我就离开了那里,但对于故土,总归是有点血肉记忆在的。
客舍里,只有远方人在做梦。
梦见鸠唤雨,狐嫁女。莺花眷眷,柳叶裁新衣。
这当然无关喜欢和爱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