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盏(五)第1页_[文野]无名春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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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盏(五)(第1页)

不过有一点太宰先生却说错了,它虽然具有百合的特征,但并非百合。

像是这类植物,小姐全都记得?太宰没有像她一样看着她口中所说那株形似百合的植物,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春的眼睛。

后者展颜一笑,你想套我话,是不是。我要是能记得就好了。

他笑眯眯的,没接话。

她定力还是不足,看他不信,执意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他争个长短。周围绿草茂盛得像是叠了很高很厚的茵褥,她来了主意,缓步走到一处茂密草丛间,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踩着它们势弱的同类。然后,指着一株茎干呈辐射状往外扩散的植物问他,这是什么。

太宰扫了一眼,在脑中对应着植物的名字,思索道,这是种常见的野草,我想叫做灯心草。

想着樱花明天还会开,不料夜半一阵暴风雨。不过,昨夜的雨,打不灭摇曳在今日春晖里的花魂树魂。

他也没有想过要马上追出来,在乡下泥泞的小路上追随走动,看着眼前人的木屐齿印一前一后分刻在泥地里的样子。

只是这雨后的春光太好,浓荫将她的身影整个笼住,从窗口眺去,竟让她看上去像是陈列在湖绿色壁龛里的精雕细琢的日本娃娃。他才占有了她,如果可以这么形容的话,也像是刚得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娃娃一样不肯松手。

咬住的那一段,好像是

木屐收集松润土地里的雨水,迈在砖地上,回报圆润的音响。两人继续绕行寺庙。途中,春捡起一截松枝,擎着它,举过眉梢,轻轻捶叩自己的脑门,嘴里默念寺院墙面偶尔出现的偈颂。这回走在前头的人换成了她。

有那么一首偈子,被边上一株枝干粗壮的五针松挡住了大半,针叶的模样跟她手里擎着的一样,想必这就是它的来处。她略踮起脚,用两根细嫩莹白的手指绞住已落的和未落的松针,缠络,打结,归挂枝头。树梢头传来振奋欢欣的松籁,她闭目谛听。

小树林里,白腹尖喙的鸟雀飞到树梢头,唧唧喳喳左右点两下脑袋,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她闻言,蓦然一笑:是这样吗。

这怪相?太宰意识到这活恐怕只有他能干了,慢悠悠地靠近,从她手里接过发带和簪子,慵懒地轻抬了下眼皮。小姐刚才没有跟我坦白,除了熟读植物的特征以外,将明贬暗褒这一套也学得很好。

柔顺的黑发在他手指间穿梭,又长又直,温驯地垂落在肩头后背,极富有光泽感。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一动弹,头发又会乱了。她想出言反驳他的讥讽,只是他的手实在是轻柔,指腹不小心蹭到后颈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于是这反驳自己先偃了旗鼓。

其实也听出了太宰的弦外之音,耳朵鬓角染上的薄红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梳理之余,她也通过倒影去观察身侧的男子。他穿纯白衬衣,戴绿猫眼石的波洛领带,瘦削的手腕和脖子间缠绕着新换的绷带。这两天,他没像其他男职员一样穿着全套和服,而是只披上了羽织,其他一切照旧,一身和洋折衷的装束行走在伊豆的春日里,说不出的神清骨秀。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时,她就是在咖啡馆的众人当中一眼看到了他。

春已经发现了,在没有看向任何人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透着一股无可无不可的淡漠。

这名男子凝望着水面,眼睛没有焦点地盯着水中人的倒影,英俊的脸上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春只得吐出暂时咬在嘴里的发带,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羞羞答答地撞上水里太宰投过来的深沉视线。突然这时,一尾昭和三色的锦鲤忽地从池底浮出水面,幽灵般的一抹红色燎在春的眼皮上,随着涟漪摇荡出圆圈形状向外扩散的波纹,那一霎,水纹粼动,晃得她的眉眼一层一层漾开,眼波嗔妙,眉梢青未了。差点没把春吓着了。

两人之间自昨夜后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本来稍微有点缓和的气氛又僵持住,他余光撇过她羞涩的脸,在心底叹了口气。

佛殿已在前方。

走近一看,山门两边分别对立两座十字脊顶的钟鼓楼,四周安静,远远的听到殿内传来出家人摇铃宣疏的动静。

太宰从袖中抽出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身前无所谓地微摆了摆。啊,那个啊。没事,我给他们留了纸条。

她显得有些踟蹰。两个人都不见了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小姐不要太紧张了,你自己先摆出一张哭丧的脸反而才使人怀疑。所以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太宰点了点头,只当她在不厚此薄彼地讨好,因为事实上他只教过她一回,在她阁楼里短暂躲避的那个下午的那一回,之后他嫌麻烦费力就全推给了中岛敦。话虽如此,这只他招揽来的小老虎,从孤儿院那学会的只有基础的读写,实质性的帮助恐怕有限。她掰着细嫩手指数过的书名,有不少需要具备一定文学基础才能读得懂。太宰大概也能想象到桌子前两颗小脑袋靠在一起查字典的样子。

小姐有这方面的天赋,看来不能真的小瞧了你。他嘴角含笑,终于从大岩上跳下来,慢悠悠地再次走到了她的前面,两只手分别揣在鼠灰色和服外套的袖子里。我们走吧。

太宰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呀?春连忙在后面跟上。

<h1>春盏(五)</h1>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那是在新潟,不在伊豆。小姐是想说山路变得弯弯曲曲,快到天城岭了吧。不过就算是天城岭,离这也很远。

说着,春依次报出各种近日以来看过的书的书名,熟悉的不熟悉的,扳着手指头飞快地回想,每讲到一种就扳下一根手指。像前面这些书的印象都不深刻,看得也是迷迷糊糊你瞧,我刚才那会不就记错了地点嘛,又给了你笑话我的机会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笨蛋,还有一本安慰了我,就是,与谢野医生送来的配图注释版本,我搭配着,边看边记,最后竟然将书中这些植物的特征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背着光的那人面容平静,眼神既温柔又讽刺,似乎像是消退了兴趣。你全记下了。

是吧,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还得多亏太宰先生和中岛君教我认字。

没想到他能回答出来,她的表情有些微的泄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重新指着另外几株植物,要他一定说出它们的名字。

这样连着几次,太宰全部都答对了,草丛中的野草逐渐被指认得所剩无几。但是,在面对着一株还没有长出醒目花苞的植物时,他犹豫了,它长着剑状线型的叶片。看上去像是某种百合花,是吗?嗯,更具体些摸着下巴思索,最后无奈地投了降。那好吧,麻烦小姐告诉我它叫什么。

原来也有太宰先生不知道的东西呀。她想终于也能见到他向她请教,欣喜地蹲下身,伸出手指,隔着层空气抚摩植物细长的叶片,告诉他这种植物名唤萱草,适应力强,耐寒耐旱,尤其喜欢生长在潮湿的环境里。

现在,这湖绿色的日本娃娃开口,嘴唇微抿,很难为情的样子。我这些天看了太多书啦自己都不记得说的是哪一段了。

他淡笑,小姐倒是很自信,五十音会认了吗。

呿,别小瞧我。

你记混了,是不是。

唔。

他本就比她高上许多,现下又站在了岩上,于是她只能更加努力地仰起头看他。青年垂下眼睛,也回望过去。这漏进来照在她脸上的阳光显出青碧,照得脸上类似植株表面的薄绒分明,抿唇微笑,温情脉脉的,两人相看竟也有种岁月隽永的感觉。

水里的眼睛,看上去感觉很怪异,哪有人的眼睛是这样的。

春没有说是眼睛自身的形状美丽得惊奇怪异,还是被漾开的涟漪所扭曲的眼睛轮廓怪异。她没有明说,身后的那位理所当然地认为两者兼具,前一种的占比毕竟多些。

小姐不就是吗。他漫不经心地嘉许道。身边没有别的暂时存放发带的地方,于是他干脆学着春刚才的样子,将头饰的一端叼在嘴里,左手掯住发结他心灵手巧,女子的盘发对他而言难度不大,春刚才还当着他的面挽起过头发,他大概记住了步骤;另一只手握住发带的另一端,微皱着眉一圈一圈地用它缠绕姑娘的秀发,模样非常的认真。匝地浓荫中只听得燕雀长长短短啁啾的那么几声,片刻后男人拧了拧她的小耳朵,告诉她头发盘好了。春勉力忍耐,才不让他发现自己已经通红了的面颊。

哎呀,这怪相!扶着发簪这么叫了一声。

锦鲤感到应激,也倏的摆尾那么一下,拍出一串水花,飞快地沉回了池底。

她显得有些惊魂未定,束缚在交领里的饱满呼之欲出。刚起了个头的发髻还没顺利绑好,又松散了。

既然有法事,他们两个旅客便不好进去打扰,只决定在寺庙的围墙外顺时针绕一圈就回去。

拐角的绿荫深处藏着一泓幽碧的鱼池,想来平日里由寺庙的僧人打理。池塘旁的空地上犁着四块整整齐齐的田畦,里边种着些时令蔬果,刚吐嫩芽。

春站在原地没动, 叫住兀自往前走的太宰,等等,我感觉我的盘发有点歪了,有点难受。说罢,她走近并半蹲下身,借助池面的倒影梳理自己晨起时匆忙挽好的发髻。

可是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就算再来一回,我也还是会春顿了脚步。

他不置可否,却也知道那一位很快就会有所反应,果然,片刻后她突然上前揪住他的衣角,垂头低语:其实我,我出去时隐隐感觉到太宰先生会追上来

他听后依旧在笑,只是声音淡了下去。太笃定也不好哦。

带你去前面看看。

刚才伫立凭眺,在岩上看到了浅露出飞檐的寺庙一角,钟磬悠悠,褐白相间的墙壁和碧色琉璃瓦屋檐具有典型的真言宗建筑风格。那里有个佛殿,我们去那转一圈就回来吧。阿福说正午开饭,现在回去还太早了。

在外面逗留这么久没有关系吗?我本来是估摸着等他们起床了就回去的

由这句话开始,揭开了幕布的一角。

时值二月之杪,山野草长莺飞,恰是一派春天的景象。

从附近村民开凿的隧道里出来,突如其来的光线使他的眼睛遽然眯起。青年拨开左右两侧殷勤伸出的树枝,囤积在叶片上的一簇簇光影随那只手音符般拨弄。再往前走一段,未经铺石和浇沥的小径旁躺着块大岩,浓墨书题心香二字,他在岩前站定,然后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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