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禾匀想看着那酒坛,一把砸了个粉碎,她拿起一片锋利的碎片,对着月亮比了比。
又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比。
真该死,都该死,她也该死。
疯了,都疯了。
废弃院落里不大不小的一股子酒味,杯坛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燕禾匀已经在地上躺了许久,眸子里映着月影,缄默着。
希望皇姐好好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再把不该有的心思剔干净。
那身明黄龙袍消失在殿内,留燕禾匀一人躺在塌上,她虚脱一般放下了剪子,轻叹一声。
所幸护住了。
别碰我!
她心跳如擂鼓,紧紧盯着燕仁烨,好在后者见了那一抹锋利的颜色,果不其然停下了。
放开。她重复道,刃又往里面顶了顶。
他不理,轻轻把人放下,再欺身上去,任凭她怎么挣都不停下动作,熟悉地去吻她的耳垂,锁骨。
她双目都红了,泛着水光,竭力也保持不了平静。
放开我!
你告诉我,该怎么算?
默然几秒,她道,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燕仁烨笑了,兴许是觉得可笑,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到底是要闹什么?
燕仁烨,她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似乎是解脱一般,我不爱你了。
我们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你不会还想嫁给他吧?怎么嫁?举朝上下都知道了你和我苟合,你觉得他还敢要吗?
燕仁烨,闭嘴!
他们又陷入沉默,他的话像刀子,字字准确无误的朝她最柔软的地方刺,毫无顾忌地揭开了她的伤疤。
南蛮的女人,就算是公主,果真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蛮横无理。
她冷声道,居高临下盯着面前人,也笑了,却没有一点温度。
罚你?你觉得我是来罚你的?
那是什么?
阿烨,别自欺欺人了。
气氛变得凝固,殿内一时无言,是燕仁烨直勾勾地盯着燕禾匀。
皇姐以前懂过?
燕禾匀终于抬起头来,面上平静无波道,今时不同往日。
让她撞见是我的错,燕仁烨蹲下身平视她,她现在死了。可皇姐以前不是从不在意这些吗?
殿外穿来太监熟悉的声音,她不动声色地收了簪子,案上摊着书卷,翻了几页。
皇姐在看什么?
他走进来,眉目间尽是倦意。
他脸红的样子,他因为害羞偏过头却露出耳根的样子,他在人来人往中给她小心翼翼戴簪子的样子。
以及那天夜睡过去前他最后说的那句,等他。
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就只是抱着睡了一夜罢了,但不知道燕仁烨怎么想。
她的宫女全被换了一批,陆浮光在朝廷上广结人脉,她的宫女都跟他关系匪浅,如今也同她断了关系。
燕仁烨果然把祁玉认出来了。
毕竟当夜除了长公主一夜不归,平沙王也了无踪影。
皇帝同其的关系也更加扑朔迷离,朝堂之上针锋相对,背地里却同寝入眠,违背伦理纲常。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因为皇帝除夕过后就给陆二公子和乐宁公主赐了婚,而谁人不知那是长公主的心腹。
连断两臂,其势力已大不如以前,有人道平沙王同长公主私交甚好,也无从考究,不起波澜。
怎么走?往哪走?走不走得掉?
燕禾匀今夜不愿去想。
就算是场梦,她也只配做上这一场。
吻里裹着咸涩的湿意,良久才分开,她靠在他怀里,喃喃道,
你这样,值当么?
没有值不值当,祁玉轻吻她额,只有想不想,愿不愿意。
可以。
夜凉如水,安静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燕禾匀定定地看着祁玉,猝不及防地倾身吻上去。
他愣了愣,随即热烈地回应她。
可怜么,可恨么,百年过去,化作尘土,她不过只是史官笔下一个名字。
不会有人记得。
亦无人能够评判。
那个女人是滢嫔,是上回南蛮的那位和亲公主,在那场中秋宴上对燕仁烨一见钟情。
而为什么会撞见,是因为燕仁烨脑子抽了罚她去飞云宫修剪花草,丢了东西回去找,便撞了个正着。
小春一路上生怕燕禾匀再摔,扶着她,小心翼翼说完了事情缘由。
她不美好,但他爱他,就已经做不到客观评价了,他只想偏袒她了。
没人能说她为护年幼的皇帝而在在手握重权虎视眈眈的权臣之下出卖自己是错的。
也没人能说她铲除异己,心狠手辣为自己夺得一席之地是错的。
我骗了他,骗来了你的另一个侍女,她什么都告诉我了。
从前朝,到今朝,你的过去,我都知道了。
禾匀,没人能够评判你。
不脏,顶配。
祁玉!燕禾匀声音里带着哭腔,用手锤着他的胸膛,你是不是傻啊你,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拢你啊。
说罢,她拿起那块碎片就要划自己的脖子,被他眼疾手快捉住了手,扔了碎片,死死按在怀里。
他不停,径直走过去把她圈入怀里,任凭她挣扎,踹,又怕伤着不敢用力,慢慢的,怀中的人不再挣扎,安静了下来,胸口的衣襟变得濡湿。
祁玉,她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
禾匀。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燕禾匀走不动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她走出来的,她的背影一定被视线刺满了,其中一定有祁玉。
刚走出殿,她就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倒,所幸小春眼疾手快扶住了。
那个女人在哪?
院子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响声,她不耐地喊道,小春,出去。
脚步声近了,很稳,不像女子的。
她下意识站起就想跑,现在这样子,她谁也不想撞见。
杀完了滢嫔,她才回神,自己亲手坐实了这野史。
那又如何,本来就是真的。
内里早已腥臭腐烂,就算用多少层布包裹,味道都会溢出来。
说罢,她一把抽出了身边侍卫的刀,正对着女人,仍旧笑得渗人。
我是来杀你的。
屋子里穿出一声极其悲凄的惨叫声,接着是刀整个落地的声音。
燕仁烨眯着眼,起了身,看着那剪子,一时无言。
嗤,他双手抹抹脸,低低笑着,皇姐威胁我。
好,好,好,一边说着,他下了塌,今日便先算了,我走。
祁玉让她等他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恶心,很脏。
燕禾匀余光瞟到了旁边的剪子,使劲挪过去,在摸到的一瞬间就拿了过来,正对自己的脖颈。
不可能。话音刚落,他一把抱起她,手紧紧锢着她往塌上走。
燕禾匀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转而剧烈地挣扎起来,疯了一样用手捶打他。
放开!
为什么?他又冒火起来,就因为祁玉?
跟他没关系,燕禾匀决绝的眼中倒映着他的脸,我们早就该结束了的,阿烨,算了吧。
怎么算?
燕禾匀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捏成了拳,她极力平复着呼吸,不敢再看他。
罢了,燕仁烨似是妥协,软了语气伸手要来拉她,歇息吧。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极冷,我说了,不要自欺欺人。
嗤,他突然的笑打破了僵局,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是你吧?
真不知道你如今又在作什么,就算祁玉看得起你又如何?你人不也还在这里。
阿烨,我说过我累了。
皇姐不累,他兀的凑近她,皇姐休息了好几日,养的多有精气神。
她不自在地微微退开,还是淡然的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不答,也不分一个眼神给他,又翻了几页。
然后书卷便被他夺过,看了两眼又放下。
陛下该懂得避嫌。
也不知道祁玉会不会有麻烦,但以他如今的地位,他不会轻易动他的。
燕禾匀在案前画了一张又一张画像,画了又撕掉,却又觉得不吉利,便不画了,从怀里摸出那杏花木簪来把玩,一坐便是一天。
便等来了燕仁烨。
若是他没认出来,就不会这么快赐婚,再偏激的把她关在宫里。
不过自那夜起,几日都没见着燕仁烨。
她总是梦到祁玉。
她也没再闹,面无表情地走去了关着滢嫔的屋子,没人敢拦。
燕禾匀一脚踹开了木门,嘭的一声惊动了缩在墙角的女人。
女人一愣,继而大笑起来,你也来了,你也要来处罚我吗?恼羞成怒的把戏,你倒真不愧和你那个弟弟一脉相承!
长公主及其势力日落西山已成定局。
一夕之间,斗转星移。
燕禾匀自那日后便被囚禁了起来。
所以她不去深究,不去较劲,今夜她只想做一个赖在郎君怀里放娇的小娘子。
至于今后的事,管他呢。
这年的除夕夜闹了巨大的丑闻,当夜滢嫔就被杀,皇上宣称是失心成疯自己撞死,但传言都道是长公主亲自动的手。
只有禾匀愿不愿意同我走。
自然愿意。
他还是天真。
不是单纯的相贴,而唇齿交缠,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压抑多年的不甘,通通在这个吻里发泄。
祁玉
我在。
禾匀,他温柔地唤她,我带你走好不好?
离开这个不幸的地方,逃离被既定的命运,从此只为自己而活。
可以吗?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善恶,什么是人命关天,什么是道德沦丧。
她的父亲只是告诉她。
你要帮燕仁烨坐稳皇位,你要替母亲还债,要甘愿成为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
她的过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残忍,自私,狡猾,或是隐忍,屈辱,无奈。
都是她燕禾匀。
都是他倾心的那个燕禾匀。
祁玉没出声,一下一下用力地在她背上安抚着,良久,等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才轻叹一声。
我说了,我知道的。
从西北回来的那天,我去找了陆浮光。
我脏,我特别脏。
你不脏。
我脏啊,祁玉,我配不上你。
她近乎僵硬地回过头,祁玉就站在后面,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泛着光的干净白衣,脸上是因为被敬酒未褪完的红晕。
禾匀。
别过来。
奴奴婢不知,奴婢去问问。
身边走过一个端着酒的侍女,她猝不及防地夺过酒壶,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巨响。
侍女惊恐地跪下,嘴里念叨着求饶的话语,她也像没了力气,扶上走廊的墙壁,稳住身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