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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护国将军嫡子祁玉,百战百捷,立功累累,大败南蛮于郁水,特此封平沙王。钦此!
马上就是中秋宫宴了,会宴请各方,若殿下有意,这便是个机会。
本宫知道了。
今日就到这里吧,微臣不多叨扰了。
殿下不必这样,君玄墨的目光不曾在她脸上移开半分,当年殿下单薄无依,还带着年幼的陛下,同那些老奸巨猾的腐败权臣周旋,我也是看不过去罢了。
也对,毕竟你和先帝忘年之交,也是看在先帝的面上扶了本宫一把吧。
燕禾匀自嘲般地笑笑,君玄墨眼眸微暗,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便径直把葡萄送到他唇边,温热的指腹轻触到他的唇,下意识便张口吞了下去,清甜在口中化开来,像撩起了火一般,让他觉得此时身上泛起了燥热,心跳如擂鼓。
可是冒犯到了?燕禾匀这才如梦初醒,收回停留在祁玉唇上的指尖,怪这葡萄太甜,我等不及也想让公子尝一尝,这才逾矩了。
无妨。他有些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耳根的红意好像更深了几分。
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此刻祁玉心下冒出的诗,放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没没有,姑娘误会了。他偏过头去,殊不知烛光闪烁,微红的耳根正正落在她眼底。
怎么?只因身处深宫之中便与时事了无关系了么?
姑娘息怒,是在下坐井观天,主观臆断了。
无妨。燕禾匀慢条斯理剥净一颗葡萄,送到他跟前,来。
我这有些送不出去的葡萄,本意是借着良辰美景下葡萄,没成想在这碰见了公子,倒也是缘分,她轻轻笑了笑,不如请公子和我一同品尝品尝这新摘的葡萄,尔后我再送公子去宫门。
他默了片刻,道,
既然姑娘有如此美意,那在下就谢过姑娘了。
这皇宫太大,就算我给你指了路也怕你走不出去,她看见祁玉只顿了一瞬,便自然而然地答话,映有月影的眸子泛着光,倒不如等我一会儿送公子出去。
听姑娘的话,怕是此刻并不方便,那我还是另请别人帮忙吧。祁玉行了礼,转身就想要离开。
公子请留步。
宫宴的缘故,御花园连宫女太监都少了许多,燕禾匀一路过来,一个人也没见到。
她便随意找了个亭子歇下,餐盒打开,满满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在白玉盘照映下分外可口,若是真为了解气往花丛矮树堆里扔,倒是可惜了。
还是得吃。
女人的声音变得急促又磨人。
你看,爱妃在撒谎,真不诚实。
门外的燕禾匀脸色冷得像冰,捏着裙摆的手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这
怎么?本宫堂堂天子至亲,说的话就这么不值得信?她双目一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小太监,终是让出了一条道。
她便独自抬脚走了进去。
是。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燕禾匀便带着装有葡萄的食盒往圣宸宫去了。
宫外只有几个太监把守,见她来了都恭恭敬敬行礼,表情却有些不大自然。
那不重要。君玄墨,你我都只是朝堂上的棋子而已。
你是本宫的恩人,也是本宫如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如果有一天长公主成了众矢之的,希望你不要有所顾忌,站在众人的那一边。
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君玄墨看着燕禾匀细弱单薄的身姿,长叹了口气。
贴身侍女端了一盘紫玉般的葡萄上来,殿下,请用葡萄。
燕禾匀捻起一颗,细细的剥皮,入口清甜,但她也不记得是去年的甜一些还是今年的。
去年中秋宫宴前几日燕仁烨都是跟她待在一起的,倒也忘了去记那葡萄的滋味。
父亲,祁玉单膝跪下,孩儿定不辱使命。
祁玉,你记着,不管你最后做出哪种选择,父亲都尊重你。
是。
祁将军叹了口气,正色道:这是场鸿门宴啊
父亲何出此言?
当今朝堂已成长公主与圣上对峙之局,而少数不多的中立派都明里暗里向我投诚,因为我们祁家是唯一的手握兵权却不倾向任一方的势力。祁将军顿了顿,继续道。
玉儿啊,你可知这次封你为王,是好事还是坏事。
孩儿虽不察圣上用意,但对孩儿来说,并不好。
祁玉抬头端端正正地同祁将军对视着,封了王,便不能再驰骋沙场,为国捐躯了。
祁玉却找不到半分封王的喜悦,比寻常武将稍白的脸上唇紧抿着,对旁人羡慕的恭喜充耳不闻。
公子,将军传您过去。一个小厮走过来,在他身边低声道。
他抬眼望了望父亲离去的方向,抬脚跟了上去。
那微臣就有话直说了,君玄墨挺直了身,开门见山地说道,微臣这次以您的意思归顺皇上,在外人看来会有些不妥,容易牵引人心。
正是如此,本宫才要感谢镇北王的信任。
恕微臣多言,微臣从不认为如今的陛下有了掌权四方的能力。
臣接旨。
高束着发的男人单膝跪地,李公公赔笑着说道,在此就恭喜祁公子了。
微臣谢过圣上恩典。
君玄墨行礼,最后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燕禾匀坐回到书案前,沉思着,执笔写下了一个名字。
祁玉。
如今形势一变,祁家军倒成了平衡木上的一颗珠子,谁若拿到,谁就掌握了实际大权。
他把话又转移了回来,仿佛刚才的那些话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祁家军虽一直立足于两派之外,但不少中立的官员都隐隐有靠拢之势,拉不拉得过来还有待考虑,但暂时不可落入陛下手里。燕禾匀道,只得先下手为强。
都怪今夜良辰美景,天时地利,几树繁花月下明,她像是自花间化作的仙子,来弥补上人和的空缺。
这月色朦胧撩人,一时间祁玉竟忘了问她的名讳。
那便好,我再给公子剥一颗。燕禾匀回过头再捻起一颗葡萄,又无头无尾地添了一句,这凉亭烛灯算不得明亮,但照着你我也绰绰有余了。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这弦外之音,但她瞧他那耳根实在可爱得紧,于是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祁玉的目光不曾从她剥葡萄的指上离开,她又把葡萄递上他跟前,让他吃也不是,拿也不是。
祁玉没料到这一出,看着跟前的葡萄,竟有些措不及防。
她眼眸一转,把葡萄又送入了自己嘴里,嘟囔道,公子这是嫌我剥得不够干净罢,我自己吃。
罢了还伸出软舌在本就嫣红的唇上舔了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燕禾匀闻言便轻轻拉过祁玉的衣袖,一同在凉亭里下座。
我认得你,她开口道,抬眼正对上他的双眸,年纪轻轻就平定南郡边境的平沙王,祁将军嫡子,祁玉。
祁玉闻言似是微微诧异,挑眉道,姑娘身处深宫之中,竟认得在下?
这么多年,殿下当真是一点没变。
人再怎么变,命运都不会变的。
君玄墨,她正对着他,从台阶上走下,当年若不是你,我或许都不会站在这里。
燕禾匀走下凉亭,到他面前停下,仰着脸道。
这中秋宫宴将近,又正是晚上,宫女太监都忙着,外边人正少,你这一走,怕是寻不到人再给公子指路了。
祁玉借着月光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微微怔住。
正送了一颗葡萄入口,燕禾匀尝到一嘴的清甜,身后就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来。
敢问这位姑娘,出宫的路怎么走?
她回眸望去,只见一个翩翩白衣少年郎, 金冠束发,剑眉星目,很是俊朗,像是从周围的花里走出来的。
她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不再停留,转身往回走去。
明明猜到了,怎么还进来找罪受。
她离开了圣宸宫,独自提着葡萄在御花园打转,打算找个亭子慢慢赏月吃葡萄。
啊皇上别
只走到书房的边上,内里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燕禾匀停下脚步,黑夜把她的身影包裹得严实,像与夜色融为一体。
爱妃不喜欢这样吗?嗯?燕仁烨低沉的嗓音响起。
前一会儿静妃进去了....皇上吩咐不得放人打扰,请殿下恕罪。李公公硬着头皮,低眉顺眼道。
燕禾匀眼皮敛了敛,心下了然,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里面在发生什么,她不用猜就知道。
本宫只进去看一眼,不会让陛下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治你们的罪。
这葡萄给圣宸宫送了吗?
回殿下,这是刚进贡上品,奴婢恰巧经过后厨,尚食女官便吩咐先给殿下送来了。
去把圣宸宫那份包好端过来,本宫待会给皇上送过去。
院子里穿来鸟雀的嘻叫,祁玉回过身,眼神在屋外的光景上停留片刻,又垂下眼扫过腰上的那块泛着莹白光泽的玉佩。
五年了,他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中秋将近,宫中为筹备此次一年一度的宫宴下了不少功夫,提前了好几日便开始筹备,还总闹着人手不够。
也是朝堂之争的关键,以后免不了要被卷入这政治漩涡。
那父亲是怎么想的?
廉颇老矣。这以后的天下是你们的天下,中秋一过,你就得留在京城,我还要奉命回南郡镇守一方。待到那时,祁家的命运,便全系在你的手里了。他眼神飘渺,望着外面被院子围起的四角天空,终是只说到了这里。
你倒是想的简单。可还有更深的见解?
他沉默片刻,说道:父亲一生都是为了南郡,而我只不过是在您的基础之上侥幸取得了几个战功,圣上却给我封了王。孩儿看来,实在有些不妥。
你这个从未踏足过朝堂的武夫能想到这,为父已经很欣慰了。
坐吧。年近四十的祁将军坐在主位上,气场丝毫不逊色当年,面上却一副疲态。
他扬了扬手,屋子里的下人便都退下了。
父亲。祁玉没坐,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本宫也知,燕禾匀侧身对他,目光穿过窗台,像看着很远的地方,陛下近日提拔了郑尚书,你我都知此人不可重用,我也告诫过陛下。
但如今的陛下也羽翼渐丰,理应掌握生杀大权,我手中的权早晚都是要移交给他的。
君玄墨定定地看着她,终是没有再说下去,轻言道,殿下万事都为陛下着想,殊不知陛下是否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