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妃摇摇头,笑容颇为无奈:殿下上次陪她弹了会儿月琴,这丫头便迷上了,今晨一早说要去教坊学琴,到现在还没回来。
两人聊了有一段时间,周画屏寻思消息早该传到,却迟迟没在宫殿门前见到天颜,她心中正纳闷,不久前离开的守忠便在这时回来。
只是,守忠并没将周子润请来,在旁侧与他一起回来的是周子润身边的大太监江怀宁,这结果虽令人失落但也没到糟糕的地步,可守忠脸上一扫之前的喜意,惶惶然低着头。
周画屏坐在榻边,施施然扭动腰身:瞧你宫里人乐得,想必已经把你这个主子半忘到脑后去了,可见你平日待人宽容,惯得他们连规矩都记不住。
怡妃只是一晒:我从前也和他们一样,知道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想对他们摆架子也摆不起来。
床榻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只箩兜,怡妃撑起身够向箩兜,从里面拿出别有针线的绣绷,固定在其中的帕布上有未完成的绣样,是周画屏曾见过的金龙出云。
而现在怡妃肚子里的孩子改变了这一形势,新皇子的存在,能使周允恪的地位不似从前稳固,也会成为她最好的依仗和武器。
或者不止她。
这的确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周画屏从奉上来的果盏里捡出一颗青柚放到怡妃手上,转过头,上扬的美眸轻轻一瞥,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皇,他一直盼着珍娘娘能再添一个皇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高兴。
守忠从殿内出来,看见周画屏站在殿门外还没有离去,她望向天空,阳光正好落在仰起的脸上,然而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明朗,恰恰相反,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
守忠不敢打扰,但想到当下情势又只得出声: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啊?
当真?周画屏视线掠向太医。
太医回道:千真万确。之前臣就察觉到娘娘的脉搏洪大而有力,只是当时月份尚浅不敢确定,现在娘娘身孕已四月有余,脉象只强不弱,故而臣可以肯定娘娘怀的是男胎。
照顾怡妃龙胎的是太医院有资历的老太医,医术精湛、经验丰富,他能亲口下断言,说明对于此事他有着十成十的把握。
许下承诺后,她向宫殿外走去。
一脚已跨出殿门,就在周画屏要离开时她,突然若有所感,回头向殿内望去。
怡妃重新回到寝殿坐下,头低垂着,看不清任何表情,方才拿着绣棚的双手紧紧抓住床边,那件未完成的绣样躺在床上,纱帘微微一动便踪影隐消。
与此同时,怡妃也朝周画屏看去,轻轻点头,眼中闪着坚毅的光。
周画屏垂下眼帘,暗叹一口气:就依怡妃娘娘的意思。
随着封宫命令实施,怡妃殿中宫人一批批被遣散,他们的惶惑不安却留了下来,幸而怡妃本人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坐回榻上,表情平静地看着人们离开。
殿下不必替嫔妾忧心,嫔妾能照顾好自己和腹中孩子。
在周画屏和江怀宁说话时,殿后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怡妃撩起纱帘从塌上起来,轻轻点头向江怀宁致意:江公公,除了一直近身侍候本宫的琼珊和玉璧,宫里其他宫人你都可以带走,本宫会谨遵谕旨,直到陛下改变心意。
陛下的心意怎是老奴可以揣度的?江怀宁一面摆手推脱,一面眯起眼睛笑看着周画屏,陛下要求立即清宫,殿下也别继续待在这里为难老奴了,驸马爷刚从福安殿出来,您不如和他一起回府歇息。
江怀宁异样的神色引起周画屏注意,她认真倾听,体会出他语句中意有所指。
怡妃被罚,因为某个不可说的事由,江怀宁不方便说明但有人可以,他暗示她可以从宋凌舟那里打听。
江怀宁支吾一声:陛下...陛下他现下的确没空,至于看望怡妃娘娘的事会晚到什么时候,老奴也不清楚。
江怀宁甚少会表现得如此含含糊糊,他是离周子润最近最亲的人,不可能不晓得周子润的心思,会推说自己不清楚,看来是遇到了为难的事情。
再见旁边守忠憋满苦闷的脸,周画屏总算到意识到不对,忙问:公公这趟来究竟是为何?
<h1>第五十八章</h1>
夜里下了一场雨,蒙蒙细雨过后,地上的积雪被冲刷掉不少,虽然还不明显,但漫长的冬日就快要结束。
寒意消去,出门的欲望随之增添不少,周画屏从公主府出来往皇宫去探望怡妃。
不过就是没请到人嘛,何至于此?
周画屏正觉得奇怪,眼角突地一跳,牵动鬓边发丝,生出一瞬刺恼的疼痛。
周画屏抬手轻揉鬓发,起身下阶到堂下,来到江怀宁面前:江公公,怎么不见父皇,他是不是现下正忙要晚点才能来看望怡妃?
周画屏奇道:给父皇的荷包还没完成?
怡妃一边穿针一边解释:前几天殿下你没进宫来,玉岚总缠着我陪她玩,所以就耽搁了。
听人提及,周画屏这才意识到她进殿至今还未见过玉岚,探头张望没寻觅到玉岚身影,她不由问道:怎么没看见玉岚?
垂立在前面的守忠立刻会意:那就让奴才当一次报信讨赏的人。
说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太医一同朝殿外走去。
见有人去传信,殿中宫人料想皇上不久便会驾临,各自准备去了,守在怡妃跟前的人少去许多,一时间竟显得寝殿内冷清许多。
虽迟一步得知消息,但周画屏脸上的笑容不比其他人少,她在榻边坐下,笑看着怡妃隆起的腹部,落在上面的目光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放松。
没能将周允恪逐出京城赶往藩地,像一块沉沉的秤砣压在周画屏心上,她清楚如果没有彻底扳倒周允恪,凭他是周子润膝下仅有的皇子、唯一正统的继承人,他随时都有可能东山再起。
这绝不是她乐意看到的。
周画屏敛去眸中深沉,抬起后脚迈过门槛。
一道宫门似乎能隔绝许多,才走出宫宇,带着寒意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敷在面上令人无法动弹。
冬天还没有彻底过去啊,周画屏轻阖鼻翼,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周画屏想多留一会儿安慰她,却被摇头婉拒。
殿下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何况还有琼珊和玉璧在。如果说有什么让我心里不安,那就是有人故意冲着我来。怡妃抓住周画屏的手腕,带上足够引起注意的力道,还请殿下尽快查清,还我和孩子们一个平静生活。
周画屏凝视着怡妃的双眼:本宫保证一定会尽力。
头发简单挽在脑后,身上只着素色单衣,此刻的怡妃望上去就像朵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柔弱白花。
但她的神情平静,透过这张脸仿佛可以看见她身体中蕴藏着能够抵御风雨的强大能量。
江怀宁抬眼去觑周画屏:殿下,你看?
然而,周画屏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江怀宁的暗示不是个好消息,如果宋凌舟知情,那怡妃受罚极大可能与前朝有关,这就意味着事情不会简单。
另外,周画屏心中还有另一种忧虑。
公公,您觉得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周画屏悄声道,怡妃如今身怀有孕,不能出宫也就罢了,可如果身边不够人手照顾,万一出了差池...
江怀宁向上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抿嘴叹气:陛下有口谕,让怡妃娘娘暂待在宫内静心休养,只得两名宫女在身边随侍,若没有召令不能随意出宫。
裁减宫婢、封锁宫殿是对有罪妃嫔才会有的重罚,怡妃不曾行差踏错,且又身怀宝贵龙裔,不得封赏反遭冷待,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周画屏靠近了些:公公可知父皇下此谕诏的缘由?
与前几次不同,周画屏一踏进怡妃宫殿,就感受到殿内洋溢着欢喜的氛围怡妃斜椅在榻上,低头轻抚孕肚,恬静的脸庞上晕开笑意,除去日常侍候的宫女,榻前还立着一位老太医和将他领过来的守忠,两人正在笑着说话。
周画屏径直朝人群走去:什么事让你们都这么高兴?
见周画屏进殿,众人纷纷行礼问安,起身后守忠第一个站出来回答,他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意:回殿下的话,方才太医请脉,说怡妃娘娘肚子里怀的是个小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