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恭祝您身体健康 新年快乐
雪穗敬上】
父亲看到我的贺卡十分的开心,便开始对我们讲起他的一些往事。大抵是因为年轻时求学以及经商的游历经验,父亲的故事集丰富而多彩,甚至有关于印度和法兰西的风情人物。
我只好自己动笔,虽然毛笔字歪歪扭扭的,却是下了十足功夫的。
【前略:
亲爱的祖父
因为吃得过饱,我们都不爱动弹,于是难得清闲下来的父亲陪着我们一起玩起翻花牌。
结果我输的很惨,被父亲拿来取笑一番。
下午,我们为远在北海道的祖父写起年贺状。
宗一微笑着点头。
菊乃端着热茶走进来,絮叨着要我们快些换好衣服,除夕是不能懒惰的,否则一年都将一事无成。
日本没有春节,只有新年。从一月一日至三日,即是传统正日,又名三贺日。
现在的满洲国时值建立初期,风雨飘摇,外有国际社会的舆论战内有赤匪等一系威胁社会安全的不良分子,吾等实在担忧这片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浅野君,你向来很是识时务,便应该明白依靠军部,才是你们这些日侨商人最好的选择,作为这片土地军民协力一致才是正道。
及川君,过去我出远门做生意,无论哪里,只需要耗费些钱财打通中国的军阀政府便可畅通无阻。而今我却甚至不敢让我的子女在鹿林山街以外行走。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何。
自去年满洲事变(即九一八事变)后,中华民国政府与日本发生了极度恶性的军事和政治冲突。
同时在日本国内,主战的日本陆军地位上升,竟然一跃成为超越华族与政客的特别社会阶级存在。
父亲很不喜欢这群耀武扬威的军人,总是私下对我们说:一帮不知政治、社会为何物的民族极端分子,受了张良的教育,上着韩信的岗,还被给予了刘邦的权力!现在被国民奉为精英,反倒成了救世主一样的存在。真不知道他们会把日本引向怎样的未来!
浅野家身为华族在鹤岗一向很有名望,因此正月初一便有很多人上门来访。
生意来访,相交世家,雇佣下属等送礼拜年者不胜枚举。父亲亦恢复了平素的谈笑风生,谦和好礼地接待他们。
而其中有位很特别的来访者,因为他身上的军装,正是公开行刑那日,宣布命令执行的关东军当地最高长官,及川大佐。
最终,他将脸埋进丝绸中。
仆人见他少见的失态,立刻将我和宗一带走。
第二日去神社参拜,面对着寺庙香烟缭绕,钟声齐鸣,我向天照大神许了一个愿望。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宗一,却发现他听的竟比我还认真。
父亲说至煽情时,竟让下人捧来一袭红色蜡染旗袍。只见上面绣着繁复精致落梅花纹,娴静而娉婷。
这是我初次看到它,情不自禁地上前抚摸着。
<h1>伍回</h1>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宗一当初的谎话,但也只能当作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彼此会心一笑。
昭和七年的除夕,满洲迎来了一场大雪。
我和宗一听得入迷,连何时天黑也不知道。
晚餐有丰盛的锦盒寿司和生鱼片,到了午夜还必须要吃年越荞麦面,并要一直守岁到天亮。据说看到新年的日出,自己的愿望就能得以实现,我祈祷全家可以健康平安,得到新的灵气。
父亲独酌的时候总是易醉,平时他会歪倒就地睡着,今天可能是过于高兴,竟然讲起了我的母亲。
北海道也下了雪么
也和满洲一样的美吗
我十分的想见到您
宗一的书法明显比我的要好,我想着从未谋面的祖父一定会更加喜爱他,于是心里越发嫉妒起来。
我询问父亲,祖父是怎样子的。
父亲却突然异样的沉默了起来。
当然,年末的除夕夜是最重要的。
洗漱后,我们身着盛装,手牵着手来到父亲面前拜年,并得到了红包。
早餐是传统的御杂煮,即年糕汤。新年的御杂煮最是丰盛,里面除了年糕、白菜、甘笋、冬菇、芋头还有许多虾和鸡肉。因为浅野家的老宅在北海道,所以我们吃的是关西口味,所谓的关西口味即是直接放很多味增,而关东却要先烧再煮。
因为中国人会无论老少的仇视日本人!而这些改变,都是拜军部在奉天发动的满洲事变所赐。敢问,当初你们向民众所保证的安居乐业之境又在哪里?
门后传来刷的站立声,想来及川大佐十分恼怒。
或许出于男孩子的天性,宗一却对这群军人很感兴趣,于是拉着我的手偷偷趴在门后偷听父亲的谈话。
......浅野君,有部下对反映,你在商埠的忘年会上竟说了有损大日本帝国荣誉的话来。你还是一个日本人吗?
及川大佐,我的记性很好。这已经是你对我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怎么,军部的资金又紧张了么?
父亲不着痕迹的皱着眉,将他请入迎客室。
自甲午战争后,日本逐步侵入中国东北地区。尤其是明治三十八年,即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本在其控制的中国大连成立了关东州;并于大正四年,即1919年组建日本关东军,开始正式在中国东北布署军队。直至最终建立满洲国后,日本关东军制定了所谓的满洲农业移民百万户移住计划。军部向国内民众大力鼓吹这片土地的富饶广阔,并逐年以惊人的倍数增加移民数量。于是大批因关东大地震以及饥荒困扰的日本农业贫民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国东北,这群人被称为日本开拓团。
关东军初期是由数千人南满铁路护路部队组编而成,后又形成由日军各主力师团,轮流调至中国东北,担任关东军部队的规例。
出嫁的那一天,我希望能穿着母亲的旗袍做嫁衣。
然而许愿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宗一听到,瞪着漂亮的黑眸瞅我。
我撅嘴,莫名其妙。
那一刻,仿佛隔越着时空,我切实地触摸到了母亲的身影。
那一天,我在河边救下轻生的她,她就穿着这件旗袍。她说,这本是她的嫁衣,如今,她拥有的不过是往事......
父亲抚摸着旗袍,轻声念着。
我和宗一拄着脑袋趴在榻榻米上,静静看着院落中的雪景。冰冷的空气令落地玻璃窗结满了霜,于是一切便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昨日我们堆好的雪人一动不动地微笑着,池塘里的锦鲤在冰层下缓慢地游动,不时有雪花成块地自松枝扑簌落下。
世界很沉谧,又如此静美。
我问宗一:现在,满洲的雪如何,比日本的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