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小碎石砌的池子旁,看着游来游去的锦鲤。
宗一则站在我的身后眺望水面,直到我们的目光在水中相遇。
一郎。我唤他。日本的锦鲤是什么样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在袭击中我的头发被烧坏,于是绞了女学生中很流行的齐耳短发,再穿上洋服店刚买的水手服,正是时下流行摩登少女模样。
我在父亲和宗一面前转了一圈,感觉自己简直美翻了。
这是我和宗一第一次出鹿林山街,自然看到什么都很稀奇,如此这般耽误下,父亲又不愿意夜里乘长途汽车,我们便只好住在专门接待日本人的宿馆。
发廊的理发匠老板是中国人,和父亲很相熟的样子,当看到们姐弟俩的样子后笑的眼眉几乎挤成了一条线:浅野先生真是好福气,,一对金童玉女组成个好字。
店铺的伙计也很喜爱我们,专门拿出了糖果来招待。
哪里知道宗一倔脾气再次犯了,因为店伙计喜爱的揪他胖嘟嘟的脸蛋,便狠狠拍开对方的手。
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弟弟,尤其是冈本这家伙,于是我气急的上前推了他一把。
不料冈本君却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许反抗,我是你的未婚夫。
放开,好痛。我叫道。
所以每当他向别人介绍如这是我的未婚妻或这是浅野小姐,我们是未婚夫妻之类的话语时,我都会反抗的将头别开。
因为性别和年龄的代沟,他总是要高我一等的模样,要知道我最不耐烦仰头看他!然而早熟的女友们总是私下戏谑的对我说如此正好,我完全可以小鸟依人地做个大和抚子了。
我很生气,真不明白那些女孩子们都是怎么想的!
宗一就像条冬眠的蛇,四肢紧紧地缠住我,让人很不舒服,但是却意外很温暖。
自樱花祭后专门针对日本人的袭击事件屡见不鲜,因而我和宗一也变得足不出户,日常由家庭教师上门来进行授课。
这一日,管家松井报道冈本家来访。
宗一仍是命令的语气。
听什么?
?
此时此刻人群却突兀的爆发出叫好声,甚至在鼓掌,仿佛这是番精彩的戏剧。
我害怕的紧紧扒住父亲的衣襟哭喊着要回家,士兵却阻止了抱着我牵着宗一准备离开的父亲。
所有日本人必须看完这些犯罪分子的下场,这是及川大左的命令!
骗人,怕的人是你吧!
宗一毫无被拆穿的尴尬,径自夸过我走了进去,我忙不迭拉上障子门,回头却发现对方已经钻进了被子里。
一阵凉风窜进我的浴衣领子,我打着冷颤也双手双脚的往回爬。
于是我爬了起来,慢慢拉开门板又叫了一遍菊乃。
木制走廊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我好奇的探头观望,发现竟然是宗一。
我自然十分惊讶:宗一,你为何还没有入寝?
今日的一切恶果都源于人的妄念,如果土匪不贪财就不会惘命,如果我们不来这片土地,也不会有一切的开始。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我和宗一奇怪的互相对望。
于是看得出来他也不明白。
泡过温泉后,我们一家三口享用完了店主精心准备的怀石料理。
怀石料理,最早是由日本京都的寺庙中传出,据说有一批修行中的僧人,在戒规下清心少食,吃得十分简单清淡,但却难挡饥饿本能,于是想到将温暖的石头抱在怀中,以抵挡些许饥饿感,因此有了怀石的名称。
演变至今,怀石料理将最初简单清淡、追求食物原味精髓的精神传了下来,并发展出一套精致讲究的用餐规矩,从器皿到摆盘都充满禅意及气氛。
......那,你喜欢日本还是满洲?
日本。
哦......我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我是在满洲出生长大的,宗一口中的故国,只存在我的想象中。
<h1>肆回</h1>
关于樱花祭被土匪袭击一事很快上了当地新闻,其中死伤日侨共十三人,关东军当场击毙土匪八人,逮捕三人并随后进行了大规模的剿匪行动。
由于此事件性质之恶劣,甚至专门举行了一次公开审判。
和满洲的一样。
那日本的樱花呢,也和满洲的一样么?
嗯。
宿馆名叫弥荣馆,店主是箱根人,特别参照老家的温泉旅馆修建了这个提供一泊二食的老式宿馆。
店主没想到华族会落脚自己的店,从玄关开始便一路小心翼翼的点头哈腰迎接,不时吹嘘自己家族在箱根的老店可是有百年历史的。
不同于樱花园的漫天樱花,旅馆在前院里种满了竹和枫,林立在小池塘旁静静随风摆动,别有一番味道。
父亲叱责:无礼,快道歉。
宗一只好乖乖道歉,我强迫他张嘴,把糖果塞进去。
于是他的小脸瞬时肿起半边来,我乐得合不拢嘴。
父亲阴郁着叹口气,最终捂住我的耳目。
回程的路上,我因为恐惧一直抽泣,因此父亲命人把小汽车停在了吉田屋。
这是一座二层建筑的小型综合商店,里面除了可以购买稀有的舶来品还有居酒屋和会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转移小孩子视线足够了。
这是袭击后第一次相见,当时他被人群推开后的惊慌和愤怒还历历在目,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于是只好拉着宗一一起去玩耍。
冈本君找到正在院子里玩羽子板的我们姐弟,对我说有话要单独谈。
我不理会,他转而喝令宗一离开。
我想了足足半秒钟才意识到是我那个未婚夫又来了。
关于我和冈本君的一切,简直就是一部统治与反抗史。
自从在神社举行过定亲礼后,他开始喜欢在人前炫耀和我的关系,仿佛我是他的所有物。
不会唱,菊乃没教过。
什么都行,反正别再唱。
好吧。
宗一掀开被子抱住我,他的手脚冰冷无比。
于是我也反抱住他,试图给予温暖。
雪穗,给我唱歌听。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跪坐的我。
我知道你会害怕,于是来看看。
我反驳道:
直到很多年后,当我想起这句话,才明白父亲的一语成缄。
夜里我躺在榻榻米上,静静听着纸窗外竹水具的敲击声,白日刑场的情景不断闪现眼前,伴随着父亲的禅语怎样也无法入睡。
我叫着菊乃的名字,却只有风声回应。
我不明白禅境是什么东西,于是询问父亲,他道:
雪穗,一郎,今天在刑场很可怕吧。
我点头。
不过,我不知道满洲的雪是否和北海道的一样。宗一道。
哦?我兴奋道:那么等这里冬天的时候,你再好好对比一下吧!
嗯。宗一也有点开心起来:一定和北海道一样美丽。
当地所有日侨皆被号召来到市中心的戏院门口,只见临时搭建的木架上站着身穿军服的军官以及一些民国政府官员。下面则里里外外被观刑的中国人围满。
犯人被五花大绑在立柱上,看起来官级最大的军官厉正言辞的公布罪状后,下令执刑。
军刀被狠狠刺进罪犯的肚腹,并不拔出,只是胡乱的搅动,犯人凄惨的痛叫,肠子被掏出血流满地,受刑人并不会立刻死去,接着关东军放出了狼狗,只见凶恶的畜生狂叫着扑上去撕咬,一时间场景血腥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