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他是在全体同事面前承认我们有关系?!
“认清现实吧,你对克莱登探员的骚扰不会收到效果,你的臆测也不会在我们同事之间挑起任何不信任……”
“我没在说克莱登探员。”蜂王有一瞬间惊讶的无辜。“我在说你的alpha。”
那双机警的蓝眼因责任感和好胜心而亮起来。我对他说了我所知道的——或是我所推想的一切。
“你真的认为这可能吗?”他忘记了盘里的食物,直盯着我,“我是说,技术上。”
“这很难证明。”甚至是……无法证明。你该如何证明一个人的想法不是自己的,如果他在体检和精神评估中表现正常?
我知道林迪有个早早过世的生父。人们都认为罗德里克部长拒绝再婚是出于悲痛,认为他是个专情的好男人。
“你应该揭露他。”想到这个强暴亲生子的禽兽仍在政府机构官居要职,我感到荒谬,而且恶心。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林迪的话里多了些敌意,像是在为那些与我无关的事责怪我。“我只会成为你们眼里的笑话。就算让他坐牢,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谁来照顾我在局里的利益?没人想要一个omega探员,他们会马上把我赶到哪个冷衙门当秘书。”
我给自己和林迪分别倒了咖啡,我们在餐桌两侧相对而坐,开始解决早餐。
“是真的吗?”我问他。
“你在说什么?”
我走进厨房去收拾残局,所幸林迪没有造成太大的灾难。我把烧糊的平底锅丢进水槽,另拿了一只锅,随便炒了两个鸡蛋。
我端出早餐时,林迪穿着我的蓝色帽衫和运动裤再次出现。他的黑色直发仍披散着,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见他不戴眼镜的样子。他的眼镜大约掉落在昨晚被遗弃的地点附近,我当时没有多余心思去找。
他看上去没什么不适,或是掩饰得很好。我不能确定他昨晚是单纯的醉酒或被人下药,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带他去医院。半路上,他在后座挣扎起来,求我不要去医院。他不想被更多人看到那副受害者的姿态,同样不想在那种情况下回家见他父亲。
“你把我衣服放哪了?”
我这才想起昨晚从他身上剥下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送去干洗。他身上现有的这点衣物也是昨晚我替他换上的,t恤是我的,omega款式的内裤是夏罗没带走的。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穿我的。”
“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相信我,我会阻止你,不管需要什么手段。”
蜂王全然不为所动。他稍稍扬起头,鼻尖又轻轻动了几下,脸上渐渐浮起悲伤的神色。
“他已经完全占有你了。这种羁绊没有解除的可能。”
卧室里没有燃烧的迹象,床上只有我自己。我跳下床、跑出去看,林迪正用烘焙手套捂着口鼻,从冒烟的厨房里躲出来。
“出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只是,”他的话里夹着咳嗽,“我想弄点吃的……没事,我已经灭火了,只是还有点烟……”
我开车驶过熟悉的街道,忽然瞥见一侧的巷子里有什么白晃晃的东西。我靠边停下,才看出是个黑发男人仆在地上,看样子没有意识了;那一片晃眼的白色,是他衣裤之间露出的皮肉。这情形不需要太多复杂推断,倒地的多半是个omega,在烂醉时被人“捡”走、奸污,又随意丢在路边。很明显,这是一次快餐式的使用:受害者上身的皮衣完好,裤腰只褪到大腿处,露出洞口就足够了。
我跑过去,扳着那人的肩膀试着让他翻身,以便检查他的生命体征。看清他面容的一刻,我怔住了。
……见鬼。
“我不知道,我也需要答案。”我咬了一下嘴唇,“如果你非要一个回答,丹尼愿意陪我找到答案,无论它是什么。他会无条件陪着我。”
我几乎气得笑了,“你是个成年人了,夏罗,可这几天里你都干了什么?一声不响离家出走?因为有人要给你‘无条件的爱’?你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
像我的父亲们一样,我从不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对于确实许诺过的事,我从未食言。‘无条件’是小孩子的大话。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即使是父母和子女之间。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爱丹尼吗?”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但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至少,有些时候,有他在我感觉很安心。”
如果夏罗说的真话,丹尼的情况又是什么?只是朋友?或只是有耐心?
也许我现在就该提醒他,谁是第一个标记他的人。
他的长发会在推搡中散落一肩。我会剥掉他单薄的居家服……甚至,也许,撕掉它们。他细细的手脚无法反抗一个alpha的力量。也许我早就该那样,无视他的抗拒,在腔道深处撑起饱满的结,让他想起标记时的痛苦。开始,他会哭着求我停下来;最后,用更酥软的声音求我不要停。也许他会怀孕,然后一切都回到正轨。我可以这样做,为什么不呢?
因为……爱是暴虐的。
夏罗没系围裙——可能单身alpha的公寓里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他的褐色长发在头上卷成松散的团髻,身上是白色的棉质底衫,看得到下面深色的胸衣轮廓。我熟悉他平坦、光洁的胸膛,几乎摸不出肌肉,两颗柔嫩的小浆果红得突兀,轻拨一下就能换来羞耻的惊叫……那样无助又渴求的声音,丹尼也听过了吧?
“你在给丹尼做晚饭。”我忍不住嘲笑自己的迟钝,竟然对他们的勾结毫无知觉。
“我在给自己做晚饭。”夏罗冷冷地说,“别乱想,丹尼没碰过我。”
“你跟踪我?!”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可以理解。
“不,丹尼告诉我的。”
“……你想怎样?”他面露不安,但更多的是。
我们都只是向往着正直、体面、和谐的人生。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
交警隔着车窗向我发出警告,我挂断了电话,下车向警员们解释。他们仍然开了罚单,但我并不真的在乎这些。
我移开车子,再次行驶在并不通向自家的路上;我已经改变主意,不打算回家了。
“夏罗在我家里。”他说。
【十】
这半生里,我全部的向往只是做个正直、正常的人。
“其他人怎么办?整个案子怎么办?”
“我暂时没有能力为其他人负责,丹尼,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在乎你。”
我靠回椅背上,余光瞥见倒车镜里有两个交警在向我走近。
“你是故意被捕的吗?”林迪迭腿坐着,向“蜂王”抛出他的问题。
耳机里播出的冰冷声线就像林迪本人在对我耳语。蜂王的声音因此被衬得更加甜腻:
“当然是,我投降了,不是吗?”我总觉得,如非手脚都被锁着,他会随时像个少年那样张牙舞爪地打手势强调自己。
“我知道。”这就是蜂王的杰作。
“……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逃跑是不是一种“打算”?
“为了维护秩序?”
“不,为了破坏秩序,破坏自然的秩序。一直以来,所有的知识、教育都告诉我们,如果没有人为抑制,alpha就会发狂,暴力泛滥,omega会被捕猎、强奸、陷入无止境的非自愿生育……但没人能证明前文明时代真是这样,没人真正见过那个被本能统治的世界。”
“所以……?”
“不!”我相信自己还没有无望地滑下去,“我只是……开始理解他看到的世界。”
“你认为他看到了什么?”
丹尼的用词很谨慎,像他一贯的缜密心思。他不会贸然肯定我理解蜂王,我所说的一切也只是无法证明的臆测。
“我相信你,泰德。”
我无从判断他是出于真心或只是暂时安抚我。以我对丹尼的了解应是后者,假如他真是轻信朋友的热血男孩,也不会在这个年纪坐到现在的职位。没关系,他愿意听我说已经足够。
“我需要你冷静、清楚地思考。首先,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转头看了一眼街边的商铺,这并不是我回家的路,我一定是在某个路口转错了,我失去了方向,正如我几乎失去了理智。但这不重要。
“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可能不相信的事。”
丹尼略有迟疑,“什么事?”
丹尼?我想到他。我不能把这些留给丹尼。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和任意接替我的人一起留在蜂王的陷阱里。
至少,我应该告诉丹尼。关于我的猜想,我的恐惧。
灯变了。我穿过路口,减速靠向路肩,没有多余的时间或心思去寻找一个合规的停车地点。我停了车,摸出手机拨通了丹尼的号码。
我该逃走。这个信号在我头脑里越发清晰。
我该忘掉夏罗和他那个无论是什么人的情夫。我知道我无法要回夏罗,也不想回到那段虽生犹死的婚姻里。
我该放弃那些所谓的职业操守或人生准则,忘掉那些我曾努力尝试拯救的人质,否则……我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那对小巧的、淡红的嘴唇,一张一翕都令我恐怕自己随时会被它们吞噬。
他们教导我们相信秩序在保护弱者,压抑本能是为了“弱者”不被伤害,都是谎话,
警卫敲打栏杆,警告他后退。有人开门进去把他按倒,问我是否受到威胁或目睹其他不轨行动。
我该撤出这个案子。
这个想法在我开车回家的路上不停闪现,敲打着我的神经。就像夜路上偶然会撞见的、车头灯光里呆立不动的红鹿。
从我见到蜂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对了。他的声音粘附着我的每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这是我想和你分享的东西。这美妙的天赋。”
我转过头不敢再看那双榛色眼睛。此刻,他脸上的伤痕、悲哀而困惑的表情,在我眼里只是徒增恐怖。
“别过来。”
“能说具体点吗?”
“你的信息素没有被污染。”这江湖医生听上去极不耐烦,“你的抑制剂没过期。你没有被人下毒、注射激素,也没有被发情期的异性诱导。”
“我没有被其他信息素干扰?”
我在你面前……也是赤裸的吗?
“所以你不需要其他手段,你本身就是操纵人心的工具。你能用信息素‘密码’说服别人的身体,让他的意识以为一切都是自发的。”
所以血检不能查明他的影响,因为那不是“他”,是“我”。不是任何外来的污染,是我“自发”的异变。
“这不可能。”何况林迪的气味已经在超量抑制剂的作用下比常人更淡。
蜂王摆出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你知道吗,猫和狗可以闻到人体内脏的癌变。”
“是吗。”
他咯咯地笑起来,双肩发抖,金色的发梢在肩头滑动。
“我有事要问你。”
“很多事。我知道。”
“珍德,”我在他面前坐下,他负伤的形象让我心里升起异样情绪。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蜂王’。”
“你的伤怎么样了?”
“……因为你的alpha也是你的父亲。”蜂王似乎有些惊愕地睁大双眼,榛绿色的瞳子周围泛起水光。
林迪扔下档案,走过去一脚踢翻椅子,被铐在椅背上的嫌犯随之倒地。林迪跨在他身上,挥拳砸向那张精致面孔。当其他同事把林迪拉开,蜂王曾经俊美无瑕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
林迪向上司申明他的暴力冲动是由于无法忍受嫌犯对他父亲的侮辱。我不敢说其他人信或不信这个理由,至少在我看来,如果蜂王的话毫无根据,林迪的行为也无法解释。
【八】
林迪被停职了。
昨天的事发生得太快,我又为了夏罗的事魂不守舍。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已经在喊“把他弄出来”“快”。林迪被同事们七手八脚地拖出审讯室,脸上溅了另一个omega男人的血。
“我没有alpha,你的臆想太夸张了,看来应该安排精神评估……”
“你不爱你的alpha。”蜂王打断他的话,“你过量使用抑制剂,因为你不能承担怀孕的风险。你用其他人的气息清洗自己,但这还不够,你还是感觉肮脏……”
“如果你拒绝回答问题,今天的讯问到此为止。”林迪合上档案夹站起来。
“你在说什么?”林迪看上去既困惑又慌张。
“他。”
“谁?克莱登探员?”
“但我们不能排除梅森对你说谎的可能。你得承认,他说谎的可能性要远大于说实话。”
我很难同意他的话,但又找不到恰当的反驳。
“问题是,我从来没对人说过,我父亲也没有理由说给任何人。梅森为什么会知道,这怎么解释?”
“我想……我也许找到了一种解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没有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林迪慢慢放下叉子,静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十五岁的时候。”他用简报案情的冷静口吻说,“我来潮很晚,别人都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很高兴终于等到了初潮。我以为他会像别的家长那样,祝贺我,给我多一笔零用钱买抑制剂——你知道,学校的免费药品副作用很大——但他没有。他说他已经等了太久,然后就在车里标记了我。那是在我家车库,他停了车,放下车库门,但不准我下车,他说这里是他和我生父第一次做爱的地方。”
其实……我再也不想回家了。他躺在我的后座上,用虚弱的声音说。
我本想让他睡在客房,又担心他夜里会呕吐或痉挛;并没有任何报复意味地,我把他放在往常夏罗睡的那半边床上。
他现在一定已经看出我和夏罗发生了什么。那又如何?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没有提出异议,转身要进屋去找衣服。
“林迪,”我叫住他,“你感觉怎么样?也许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不。”他断然说,“我很好,没事。”
……果然是没下过厨房的大少爷。
我开了两扇窗,让烟散得快些。冬日早晨的冷空气吹进来,只穿着t恤和内裤的林迪抱起手臂打了个寒战。
“去穿件衣服。”我说。
这个昏迷中的omega男人,是林迪。
【十一】
天亮时,叫醒我的是一股刺鼻的焦味。我猛地睁开眼,满脑子火灾逃生步骤。
丹尼真的说过这种话吗?丹尼,我最信任的后辈同事,真的背着我用这种鬼话诱拐我的omega?我不知该相信这是他的幼稚冲动,或相信这是他的虚伪卑鄙。
“你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呢。”夏罗最终没有落下泪来,“这里不是你家,请你离开。”
回程的路况堵得更严重,我穿过半个城市回到家附近的街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仍不想回家,考虑着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
“我只是不明白。我也没有强迫你,或要求你……”我也有耐心,他知道的。
夏罗望着我摇头,眼眶又渐渐泛红,“你只会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会好起来’……你只会说你愿意等我,但我需要的不是耐心。我爱过你,也许可以说现在还是爱你,但你看不到我,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好配偶’,你不想要我。你总是想着这个‘我’是暂时的,坏掉的,有一天我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回到‘正常’……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明白。”
“你想要什么?丹尼能给你什么?”
蜂王的声音在我脑海里流动。就像他的双手正从背后圈住我,在我耳边絮絮私语。
真正、彻底地伤害一个人需要极大的爱。
我可以伤害夏罗,但我不够恨他。我不再渴望他的身体,也没有伤害他的动力。我不那么记恨夏罗的背叛,相比之下,刺痛我的是他脸上的怨毒。我爱过的男孩消失了。怨愤、失望的阴影彻底毁了那副姣好面容。他没收了我恨他的理由。
“那我换个说法,你是否故意暴露自己的行动吸引警方注意?”
“如果我说是,这段证词会被销毁吧?”他笑着说。不是之前给过我的真诚笑容,他给林迪的是清晰的嘲笑。“你的上司和同事们可不想把逮捕我的功劳送给我。”
林迪的表情严峻起来,即使他知道其他人会把这段讯问当作笑话。
“我也有三四年没碰过你了,有什么区别。”
“那又怎么样?你是来讨债吗?讨我欠你的性交?欠你的孩子?”
也许我应该那样做。强制他履行我们在婚礼上发誓缔结的契约。
“能进去谈吗?”
他一定也不想在可能被旁人目击的情况下展开这段谈话。他犹豫片刻,侧身放我进门。
丹尼家的客厅不大,一扇关着的门后大约是我见过的卧室。厨房飘出奶香,大概在烩着什么。
丹尼没有请我去过他的住处,但我有组里同事的紧急联络薄,找到地址一点也不难。临近假日,路上似乎每一天都在变得更拥挤,在运动缓慢的车流里,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丹尼租住的公寓。
那不是什么豪华住宅,但足够象样,配得上一位刚晋升不久的年轻公务人员。
我按响了门铃,半分钟后,夏罗愣在他自己推开的房门里。
我的父亲们都是车厂工人。他们信奉“不劳动者不得食”,能自己做的事就不会麻烦他人,我和兄弟们总是被鼓励动手创造、丰富我们清贫而快乐的生活。父亲们从不以自己做不到的事要求或许诺——他们对自己和我们同样严格。我有一个beta弟弟和两个omega兄长,我们在性格或兴趣上相差甚远,只共享着一个志向:成为父亲们那样诚实正直的人。
主父常说他这辈子的遗憾就没能一个人供养家庭,假如当年景况稍好一点,他也不会让我生父为了分担家计去厂里上班。我很早就决定不会让我的omega为了生计出门工作,也确实做到了。当我的中学同学们忙于喝酒、飞叶子、约会,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读书上。我贷款读完大学,怀着一直以来的志愿——惩治犯罪、保护同胞——通过选拔成为一名探员培训生。
培训的第二年,我遇到了夏罗。他在训练中心附近的咖啡店做兼职,大家都说他美得像个电影明星,很多人光顾那家店就是为了和他说上几句话。娶一个美貌惊人的omega不是我的本意,我对漂亮男孩有种近乎本能的不信任,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生父和omega兄弟们都是貌不惊人的平凡男子。高中里那些自恃美貌的omega男孩总让我觉得刺眼,他们穿着露出臀线的短裤,倚着储物柜吸烟或嚼口香糖,谈论某个alpha男孩在床上表现如何。但夏罗不是那样的omega。他拒绝那些只想品尝他身体的轻浮追求者,只在我紧张而礼貌地问他能否共进晚餐时涨红了脸。
“泰德,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他似乎在犹豫着,“我只是……我想你有权知道。”
“知道什么?”
交警敲了敲我的车窗,也许现在出示证件请求通融还能逃过一张罚单。但我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及时摇下车窗表示无意反抗执法。丹尼的话令我一时不能回神。
“我想我们应该暂时离岗。”
“什么?”
“林迪被停职了,这是好事。我们也该离开,甚至离开这个城市。”
“所有人释放本能的世界是和平的世界——至少‘野蜂’相信这一点。一个alpha永远不会违抗他的omega,自然的律法不是写在石头或羊皮上,它是化学信号,它在我们的分泌系统里,它曾经是人与人沟通用的语言,像所有语言一样,它记录着秩序。我们身体被强制遗忘了这些语言,omega不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蜂王在唤醒他们,他在唤醒我们所有人!”
我喘息着,心跳难以平复,说不清是出于恐惧或别的什么。后视镜映出我眼里蔓延的血丝。电话另一端许久没有回音。
“泰德,”丹尼终于开口,“你听起来不像你自己。”
“在‘正确’的世界里,omega是alpha的主宰者。”
“我知道,这是他们的信条。”
“不,你不懂,”你不会懂,当你懂了就来太迟了。“为什么我们使用抑制剂?为什么我们有?”
如果我要说服丹尼,我必须说出真相。即使那意味着让我自己成为疑犯。
“蜂王……我是说梅森,他……他正在改变我。就在这几天里,他在渗透我的思考,现在我还能保持自己的想法,但如果这种接触持续下去……”
“你是说你开始相信他了?就像他的信徒?”
“珍德·梅森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危险。我不知道他受到了什么启发,也不能解释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是真的。他,也许还有他手下的一些人,他们可以不借助任何媒介或手段影响其他人,那些‘人质’不是被劫持或控制,或一时冲动,他们只是……变了。他们彻底变成了和梅森一样的人,分享他的信仰,不是洗脑或信息素污染,他们被说服了,被失落的信息素之间的语言……”
“……等等,说慢点,谁告诉你这些的?珍德·梅森本人?”
“你一定要相信我,丹尼,如果全局只有一个人会相信我,那一定是你。”
“是啊,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你需要看的是癔病吧。”
医生的恶劣态度令人不快,但检验结果总归让我安心了许多。我回到办公室的时间比平时迟了些,所幸没人注意到。一切秩序都被昨天的突发事件扰乱了。
相关上级要求我在关于林迪的调查中作证。我不确定能给出有参考价值的证词,除非有人先来解答我的疑问。我在自己的显示器上重放昨天的审讯过程,以不同角度的录像拼出他们对话中的每个细节。
“泰德?”
“丹尼,听我说,”说?我该从何说起?
“你在哪儿?你不在局里?”
必须,逃走。
我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感觉那鲜红的、闪烁的警示之光前所未有地刺眼。
没什么困难的。我劝说自己。请个假,也许出国住一段时间,把这些难解的头绪留给……
秩序保护的是伤害本身,它从正统的主宰者手里偷走了世界,你看到了,“秩序”之下只有混乱!
我走出牢房时他仍不放弃,他挣扎中喊出的话音在背后追赶我,像一只弯钩扯出我的内脏,在我走过的地方拖出血迹。
继续工作是不可能的。尽管我也想不出回到那个空荡的家里能有什么意义。
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那时,他急切地说。
他在靠近,而我在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囚禁着我们的铁栏。我听到警卫快步走过来,嘴里呵斥着什么,我无法分心去辨别。在那个短暂时刻,自称蜂王的男人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智。
都是谎话,这是一个由谎话维系的世界。他说。
别改变我。别偷走我的身体。别杀死我。
“威尔森!”我终于崩溃大叫警卫的名字,“我问完了。开门。快点,开门!”
【九】
我感到手心湿冷,不知什么时候握出了汗。
“你看!你一点就透!我就知道我没看错。”
他被铐住的双手欣喜地伸向我,我却反射般地起身后退,碰倒了椅子。我竭力保持镇静,心里只想叫警卫来放我出去。
“人类原本也可以通过信息素沟通、解读一切,我们的思想、感情、生理变化都会天然表现为化学信号。”那把甜腻的嗓音耐心解释着,“我们没有完全丧失捕捉那些信号的能力,只是丢失了‘编码册’,不能在信号和已知意味之间建立联系。就像猫狗能嗅到我们身体里发生的一切,它们只是不知道在我们的语言、思维里,这些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你可以只凭气味感知一个人的思想……?”我的上司们不会相信这个。如果我在报告里这样写……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否留在这里。
“是的。他们在我面前都是赤裸的。”
“关于罗德里克探员……你怎么知道的?”
即使他们的下线真的渗透到我们系统内部,他在昨天审讯中说出的事也不可能存在于任何档案里。
“他的信息素。一切都写在里面。”
“你这不是来看了吗。”他柔声说。
他的嘴角破了,颧骨和下巴上都有淤血。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
“知道吗,你搞得这里像个片区警局。”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在这种情境下说笑的能力,但我确实这样说了。“酒吧打架拘留一夜的,都这个样。”
我需要答案,重复查看录像对我没有说明。我需要和蜂王对话。既然体检无异,我想可以恢复接触了。
我关闭计算机,空着手离开办公室。这不是正式的讯问,我也不需要档案数据的提示。
我向拘留区的警卫们说明来意,他们中的两个人带我到蜂王的囚室,一个开了栏门,在外把守,另一个进去给犯人戴上镣铐。蜂王被锁紧后,我才获准踏进囚室。警卫在我的要求下暂时离开,让我们得以独处。
即使是林迪,这样的行为的也太超过了。上级不得不扣下他的枪和工作证,无限期停止他参与案件。
今早上班前,我去旧城用现金换了那间公寓的钥匙,揣着它去了一间小巷里的私人诊所。信不过这种地方的卫生标准,我出门前在家自行抽了血样和其他体液样本。
“你没问题。”检验后,医生只是这样说了一句,没有窗体或者诊断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