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琞没有答话,而是转头望着谢问。刚才在众人面前他还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现在转眼间就变回了一只乖巧的小花猫,向谢问投去征询的目光,是要将话语的主动权交还给谢问的意思。
谢问知他心意,正要发话,忽然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哥!?”
谢问尚未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已经蹭地冲了过来,一把扑进谢问怀里。
“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能否请教尊姓大名?”
“少林寺俗家弟子,一心。”谢琞不卑不亢地答道。
连海平拱手行了一礼:“一心小师傅,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你说我们丐帮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何意,可否赐教?”
谢问大吃一惊,正要阻拦,谢琞大声道:“别说话!一边站着听!”
谢问一个激灵,立刻乖乖退到一边。
谢琞眼角一挑,横眉冷冷扫了丐帮众人一圈,厉声道:“你们丐帮身为堂堂中原第一大帮,居然忠奸不辩,是非不分,李延昭是什么狗东西,你们心里没点数吗?竟然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与他狼狈为奸,甘心沦为他人之马前卒,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浑然不知。你们的脑子呢,都长到脚上去了吗?该怀疑的人你们不怀疑,不该怀疑的人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污言秽语,喊打喊杀。你们丐帮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完全就是自找的!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谢公子。”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人们纷纷低头,让出一条道来,连海平阔步上前,直视着谢问的眼睛沉声道,“重明卫主动提出要与武林盟和谈,约定十日申时,在城西茶馆与我见面,暗地里却安排刺客,埋伏于茶馆之中,以摔杯举手为号,意图行刺我连海平。我说得对不对?”
谢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哦,敢情你们不是真的客人,都是丐帮的人假扮的啊?不是我说,连帮主你的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就听到一个摔杯声,一个举手的动作,就能脑补出这么一出大戏?你怎么不去写戏本啊,多浪费才能啊。”
“岂有此理!?你这朝廷走狗!分明就是意欲图谋不轨,被我们识破,还敢狡辩!”连海平身边一名帮众厉声道。
众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忽然一个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
“谢问!不好了不好了!”林琼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抓住谢问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快回去看看,叶前辈他……他快不行了!!”
连海平抱臂在胸,低头沉吟:“杨超和朱奎……我知道他们之间结怨已深,但没想到……他竟然先下手为强了。杨超还是太年轻,这样做明明只会陷自己于不利。”
谢琞默默地听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连帮主,这可是天赐良机。”
连海平一惊:“哦?此话怎讲?”
长风奇道:“这你都见过?”
“你忘了我曾经在李延昭身边卧底了一个多月?”为夷眉梢一扬,得意地道,“虽然李延昭防我跟防贼似的,不过我也没闲着,早就将他暗中炼尸傀的地点摸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我还发现自从李延昭成为教主之后,梵炎教教众出逃的现象就屡屡发生。白虎堂堂主邵天齐与朱雀堂堂主魏宁,他们其实早有反意,只不过被李延昭以妻小性命要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玄武堂堂主朱奎也担心自己活不长久,所以趁着自己还有命在拼命敛财。”
“对了,说到玄武堂堂主。”谢问补充了一嘴,“他已经死了。”
长风抿了一口茶,笑道:“连帮主英明,不过要对付李延昭,光是割席恐怕远远不够。”
连海平长长一叹:“长风兄所言极是。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由于我不赞同用尸傀军作战,李延昭处处与我针锋相对,长期以来,我们丐帮在武林盟中一直遭到排挤和边缘化,我丐帮虽人数众多,但是在武林盟中没有多少话语权,武林盟军攻陷的城池大大小小有十余座,却没有一座是在我丐帮的掌控之下。这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半晌后,谢琞忽然开口道:“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丐帮有百万之众,只要凝聚人心,何愁大事不成?”
“好,这下人终于齐了。”谢问笑着开口道,“连帮主别急,这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一炷香之后。
听了谢问将玄鹤与李延昭如何挟持皇甫轲,操纵林家父子,挑拨武林盟与朝廷矛盾的来龙去脉之后,连海平惭愧得头都快要抬不起来了,与此同时,一股无名之火堵在心头,令他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你看看!都怪你!没事发什么毒誓!忒不吉利!”谢琞板起脸来,竖起食指狠戳谢问脑袋。
谢问哭笑不得,举双手投降:“冤枉!杯子是你碰掉的,关我什么事?”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诡异般的安静下来,就连说书人也闭上了嘴巴,茶馆里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们俩。
“为夷!?”谢问又惊又喜地抱住使劲在他怀里蹭的亲弟弟,一抬头,见长风站在茶馆门口,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飘然而至。
“大哥,还有一心,好久不见。”长风拍拍谢问的肩膀,“看到你们平安归来,我和为夷也就放心了。”
“你们这是……”连海平看着眼前久别重逢的四人,一脸狐疑。
谢琞视线一扫众人,冷冷地道:“你带着一大群手下包围着我俩,这是赐教,还是刑讯逼问?”
连海平无奈,只能挥挥手,众人立刻识相地退出茶馆。
“这样,您可以说了么?”
谢琞自带气场,骂起人来气势如虹,这噼里啪啦地这一席话甩出来,茶馆里顿时鸦雀无声。
谢问知道谢琞身为太子,从小在宫中长大,教训下属早已是家常便饭,但亲眼见他火力全开地骂人还是头一次,在一旁听下来又是瞠目结舌又是解气,忍不住在背后悄咪咪地鼓了鼓掌。
半晌后,终于还是连海平打破了死寂。
“就是!帮主!用不着跟他废话,咱们一起上,分分钟把这两只朝廷走狗给灭了!”
谢琞听他们一口一个走狗,早已是怒从中来,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呵斥道:“闭嘴!一群有眼无珠的无能之辈!”
“喂!一心……!”
谢琞:“我们可以利用杨超暗杀朱奎这件事大做文章,挑起梵炎教与南华门之间的矛盾。梵炎教绝对不会生生咽下这口气,定然伺机报复。我们趁机坐收渔翁之利,趁他们内耗空虚之际,一举抢夺城池。”
谢问点头:“不错。而且我们还要将李延昭与玄鹤的阴谋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看清这群所谓的武林盟军的真面目,号召天下人群起攻之。长风兄是昆吾派大弟子,有长风兄出面,想必江湖中人也会一呼百应。如今我已有制约尸傀的万全之策,而为夷又对尸傀据点了如指掌。尸傀大军一破,李延昭与玄鹤等人也就不足为惧了。”
连海平听得心潮澎湃,心情大振,连声道:“好!真是太好了!听了你们的这一席话,我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什么!?”为夷大吃一惊,“他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谢问:“就昨晚。我和一心到摘花楼找浅月,正巧碰上他与杨超密谈,杨超使诈,派人暗杀了朱奎。”
长风想到了被李延昭杀死的祁未,不禁叹道:“这玄武堂堂主还真是个高危职业,谁坐这个位子谁就不得好死。”
“凝聚人心……”谢问细细咀嚼这四个字,若有所思。
谢琞点点头,继续耐心地引导他:“你看,就像这出戏,当初人们第一次看时,都骂我是奸诈小人,欺兄逼父,无情无义。可是现在呢,大家看到最后都义愤填膺,为我叫冤。俗话说无名之师不可兴,失去了大义与人心的一方,终究只能自取灭亡。”
为夷在一旁听得拍手赞道:“一心说得对,李延昭用邪术炼就尸傀,甚至为了扩充战斗力,不惜用活人炼尸,梵炎教中早已人人自危,大家都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也会被李延昭炼成活尸。李延昭炼活尸的情景我见过,受害者万蛊噬心,生不如死,是真的惨不忍睹。”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可是我不愿怀疑盟友,每一次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们的敌人是朝廷,于是一次次地错过了深究真相的机会。”
谢问:“连帮主,玄鹤与李延昭正是利用了你对武林盟和我师尊的这份信任。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看得很清楚,没了成渊的梵炎教,和没了我师尊的南华门,完全没有任何大义可言,攻城略地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至于李延昭和玄鹤,他们更是从头到尾没为武林着想过,李延昭要的是利,而玄鹤要的是复国。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惜将整个武林拉下水,武林盟和梵炎教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连海平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我堂堂丐帮,怎能受此奇耻大辱,任由他们继续摆布下去!?从今天起,丐帮脱离武林盟,与李延昭划清界限,割席分坐!”
谢问连忙将谢琞藏在身后,对周围陪笑道:“日常拌嘴吵架,惊扰了各位,不好意思啊。”说着便要弯腰去收拾茶杯的碎片,谁知他刚俯下身,便看到一双双鞋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周围,他抬头一看,原本在茶馆中喝茶聊天听说书的客人们竟无声地将他们包围,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他和谢琞。
谢问意识到情况不对,缓缓站起身来,警惕地环视一圈。
“各位父老乡亲,这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