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鹤走到祭坛上,在棺材旁跪了下来,谢问胆子比较大,也跟着走上前去,往棺材里一看,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一个白衣胜雪,发如银丝,容貌绝美的年轻男子。
乍一看,谢问还以为是皇甫轲躺在里面,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此人虽然五官酷似皇甫轲,但面部线条更为硬朗,眉眼也比皇甫轲多了几分沧桑,谢问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棺材里躺着的人不是皇甫轲,而是皇甫轲的父亲,也就是玄鹤的哥哥——白鹤。
谢问无奈,只好拉着谢琞的手跟在玄鹤的身后走了出去。出了门便是一条长而曲折的地道,四周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玄鹤手中的一盏油灯照亮前方的道路。谢问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按理来说,八岁的他应该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地道看着很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玄鹤在一个石门前停下,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插进石壁上的一个小孔里转了一下,石门便轰然开启,一个灯火通明的墓穴映入眼帘,就在这一瞬间,谢问忽然明白了这似曾相识感的缘由。
这里不就是那个埋葬了千万燕国将士的万骨冢么?
“大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话,门开了,玄鹤出现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好吧,那这样我们也算是扯平了,互不相欠了吧。”
谢问奇道:“因为你?这又是从而何说起?”
“当年你为了掩护我,豁出了性命地与劫匪搏斗,而我则趁机跑出去搬救兵。当时你爹为了找你,悬赏千金张贴寻人启事,我跑到官府报了案,我以为大人们会带着我一起去找你,谁知那之后我就被人送回了宫中,被禁足了好几个月。后来我四处打听,才知道那天你被大人们发现时,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还差点丢掉了性命。我不止一次想过,若不是为了掩护我,你本可以一个人跑掉……”
“哦~所以这次,你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救我了?”谢问冲着谢琞会心一笑。
“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只不过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因为这个幻境实在太真实了,直到刚才在石室中看到白鹤,我才意识到这不光是我们的记忆,也是玄鹤的记忆。”
谢问呆了半晌,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因为这段幻境是用你我还有玄鹤的记忆所拼凑起来的,并非真实的过去,所以才会出现那些我们记忆中并不存在的细节?”
“就是这么回事。你是不记得了,但是八岁时的我们根本没有碰到过玄鹤,劫走我们的是一群劫匪。”
“我猜,这多半是叶存真的幻术,他用幻术把我们几个都困在了幻境之中!”
“不会吧,世上竟然有如此逼真的幻术?”谢问摸着脑袋,恍惚地道,“我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时光倒流,可是后来我发现,这和我记忆中的过去不太一样。”
而另一边,玄鹤则脸朝下地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谢问,快醒醒!这是幻术!”谢琞抓住谢问的肩膀大声道。
这时候谢问才注意到,眼前的谢琞已不再是那个年幼的模样,而是谢问所熟悉的现在的那个谢琞。
“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出人头地,有朝一日杀尽异族人,夺回我们的家园。这本应是我们兄弟俩共同的理想……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女人……”
说到女人这两个字,玄鹤的眼神骤然变了,他将手中的削尖的长棍往烤鱼肚子上狠狠一插,冷冷道:“算了,跟你们说这些作甚。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说完,玄鹤背过身子,不再搭理谢问与谢琞。
“我和他虽不是兄弟,却是生死之交,为了他,我可以两肋插刀,肝脑涂地!”
玄鹤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亲兄弟之间尚且手足相残,更何况毫无干系的他人!?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不信就算,反正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纯阳之体,他也不是什么纯阴之体,你有本事就把我们两个都杀了,只不过就算我们两个都死了,你哥也活不过来。”
玄鹤飞起一脚,在谢问胸口重重一踹,谢问顿时眼冒金星,吃痛地松开了手,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玄鹤提了起来,狠狠地摔在墙上。
玄鹤走了过去,一脚踩在谢问身上,道:“好小子,小小年纪倒是挺有胆识。你以为你舍命相救,你弟弟就能从我手中逃脱?我这就去把你弟弟抓回来,区区两个小兔崽子,我还收拾不了你们?”
“他不是我弟弟。”谢问忽然开口,声音极其虚弱,“我说他是八月十六日生,其实是骗你的。”
石门在轰鸣声中缓缓地开启,谢琞朝着出口飞奔的同时,谢问也猛地向玄鹤冲了过去,像一头愤怒的小公牛,拦腰抱住玄鹤。
“你这小王八蛋!”玄鹤提起掌来,狠狠地往谢问的背上击落,谢问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却依旧咬紧了牙关,死不放手。
“大哥哥!”谢琞此时已经冲出了石门外,眼看着石门一点点缓缓往下落,他着急地对谢问喊道,“大哥哥!快出来!”
“小兔崽子!找死!”
玄鹤烦躁地一脚把谢琞踹出丈外,谢问趁机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箭一般地冲过去,将谢琞护在身后。与此同时,视线的余光飞快地扫视四周,锁定了墙壁上的开门机关,他低声对谢琞道:“待会儿我叫你跑,你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听到了吗?”
谢琞紧紧抓住谢问的胳膊,颤抖着点了点头。
谢问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道、道长,你在说什么啊?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玄鹤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谢问心念一动,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玄鹤的哥哥白鹤。玄鹤与白鹤曾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白双鹤,按理说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应该挺不错,为何玄鹤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道长,你也有兄弟吗?”谢问好奇地问道。
玄鹤默然半晌,最后嗯了一声。
根据赵夫人所说,当年白鹤在离开赵家庄之后没多久便失踪了。江湖上传闻他英年早逝,没想到他的尸身竟在这万骨冢里。
玄鹤轻轻抚摸着白鹤那毫无生气的肌肤,低声道:“哥哥,我把药引给你带来了。”
药引?
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谢问迟疑着不敢往前走,玄鹤见状索性揪住谢问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将他推进石室中,笨重的石门轰隆隆地在他们身后合上。
“大哥哥!”谢琞扑了过去,紧张地握着谢问的手。
石室很空旷,周围的石壁上有无数个小孔,小孔中放置着点燃的烛火,将原本漆黑一片的石室照得如同白昼。石室的正中央是一个祭坛,祭坛上放着一副敞口的棺材,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你们两个,随我来。”
谢问忙道:“道长,这里不是洛阳,到底是哪里?”
玄鹤头也不回:“别多问。快点跟上。”
谢问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个石室里,周围黑漆漆的,气氛阴森得有些吓人。
谢琞躺在他身边,睡得正熟。
感觉到情况不对,谢问立刻摇醒身边的谢琞,谢琞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迷茫地四下环顾。
谢琞脸一红,低头不语。
谢问握住谢琞的手,低声道:“其实要这么说起来,当初也是我怂恿你离开洛阳去长安玩,你才是被我无辜牵连的受害者。何况我醒来之后,还把你忘了个一干二净,不管怎么看,都是我欠了你的。”
谢琞摇摇头,神色落寞:“不,你忘了我是应该的,因为我抛下你一个人离开,所以这一定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我对当年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那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谢琞谢琞垂下眼帘,脸上尽是不甘与懊恼。
“哪里不一样?”
“当年带走我们的并不是玄鹤,而是一群普通的劫匪,还有什么拾五拾六,也是你为了蒙骗玄鹤随口瞎编的吧。”
谢问讪讪一笑:“哈哈,被你发现了吗……”
“幻术……?”
就在这时,周围的景色忽然就像破碎的冰凌一样,迅速地分崩离析,就连倒在地上的玄鹤也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这是怎么回事!?”谢问难以置信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玄鹤怒不可遏,伸出手一把掐住谢问的脖子,谢问越来越难以呼吸,意识渐渐模糊,他一边苦苦挣扎着,一边心想也好,或许这样死在玄鹤手中,自己就能从这莫名其妙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了吧,想到这里,他渐渐松开了手脚,放弃了抵抗。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玄鹤背后悄无声息地冒起,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石块。
“砰!”一声闷响过后,握紧谢问脖子的手骤然松开,得到解脱的谢问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似乎有人正在不停地摇晃他的身体。渐渐地,他的双眼恢复了焦距,随后映入眼帘的是谢琞那一双含泪的眸子。
“你说什么?”玄鹤一愣。
“我说,他不是我弟弟,我也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诌的。”
“你们俩不是亲兄弟!?……那你还舍命救他!?”
抱着玄鹤的谢问无法回头,只能拼命大叫:“别管我了!快跑!”
“大哥哥!大哥哥——!!”谢琞的叫喊声越发地绝望。
轰隆一声,石门终于再次合上。
“小子们,听话,到我身边来。”玄鹤怒极反笑,他嘴角上扬,故意摆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不用怕,其实一点也不痛,我只是在你们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等血慢慢地流光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谢问不理睬他,伸出手去扳动墙上的机关。
喀啦一声,机关转动,谢问大叫一声:“快跑!”
“你生辰是七月十五,而你弟弟是八月十六,你们兄弟俩一个是纯阳之体,一个是纯阴之体,两者合二为一,便是我苦苦寻觅已久的药引。换句话说,就是我要借你们的命一用。”
说罢,玄鹤不给谢问反应的机会,一把抓住谢问的手臂,刷地撕开他的袖子,露出了一截稚嫩的手臂。他高举起锋利的匕首,眼看就要落下。
嘎嘣一声,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旁的谢琞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玄鹤的大腿,一口咬了下去。
“我有个哥哥,我们曾经是这个世上最要好,最形影不离的兄弟。”玄鹤望着篝火出神,缓缓道,“我们的父母死于战乱,从我刚记事的时候起,我们兄弟俩便被异族人赶出了家园,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从此相依为命。我哥很疼我,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路边要饭,哥哥总是把他讨来的好吃东西留给我,自己吃剩下的残羹冷炙。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哥哥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后来我们拜了师,学了武艺,哥哥还为我亲手打了一把武器。哥哥就是这样,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自己则随意凑合。”
在谢问的印象之中,玄鹤一直都是冷酷无情的,没想到在谈到自己的哥哥白鹤时,眼底也会流露出一丝柔情。
“后来呢?”谢琞也被玄鹤的这番话勾起了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