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品了口茶,似笑非笑:“这件事我还没做决定。但皇天前景确实无可估量,现在,你却想让我听你三言两语就放弃,你觉得,你凭什么?”
李文嘉嘴角微弯起讽刺意味的笑,“我确实算不上什么,我只是一个,与他同床共枕过半年的人……”半年,对于那类人来说,应该够久了,“陆先生是聪明人,你在商场那么多年,懂的比我多,迟迟不做决定,大概也是有一些顾虑。我想告诉你,你的顾虑是对的。”
话说到这里,陆先生感到有些本末倒置。他喝下一盅茶,改变了态度,笑眯眯地说道:“我想象中的会面可不是这个样子,说到底,难道不是你有求于我?”
李文嘉望向他的目光浑浊而茫然,像是尚未从睡梦中清醒。
梁以庭端起碗,用勺子舀了舀:“你看,里面我还放了枣子和桂圆。”
“……”
“这伤口已经不需要——”
“别废话。”
陆医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边一圈圈缠上去,一边在内心无限困扰地思考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饥饿虚弱到这个地步,只要还有一丝不想死的念头,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就会开始起作用。
他可以继续不吃饭,却不会去想要主动拔针头。
陆医生既然来了,便又顺手帮他换了缠在脚踝的纱布。
梁以庭知道,他必然会有这样一个过程。
起先是躁郁疯狂永无停歇的反抗,等力气都用尽了,便开始沉默寡言地绝食。
山上别墅入住率低,独门独户都隔着十万八千里,在家中没有外人后,确实就像与世隔绝一样,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手中的刀子在无知觉中掉落在地。
梁以庭捡起那把刀,站了起来。倏忽间,他已完全收起了那轻佻笑意,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靖云了,我已经把他送去了国外,你永远找不到他。”
…………
李文嘉陡然夺过那把削苹果的刀,指向他。
梁以庭毫无情绪的模样看上去比他更疯,他指指自己的心口,似乎还微笑了一下:“往这边刺,我死了,你也永远走不出去,不出一星期,你就得给我陪葬。我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很好。”
李文嘉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刀尖忽然调转头,对准了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不这么做吗?”
“……求你,放了我。”
梁以庭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我想要我们两个,一起过日子。”
他甚至可以坦然地提起那段往事。
陆先生挑起眉毛:“哦?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这和你来这里想与我谈的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文嘉道:“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新的一只削起来熟练多了,不一会儿,一只干净的苹果就削好了,他把苹果递给他。
李文嘉没有接。
梁以庭放进了他手里,又拿起那只没削好的,自己咬了一口。
梁以庭转动着苹果,削下了小半圈皮,“你不是喜欢吃面条吗?让你吃啊。”
“放我走……”
“这条链子是不是特别漂亮?”他心不在焉地说。
李文嘉脚下流了一小滩血,却像不知道疼似的。
他看着梁以庭一言不发走进房间,在那床沿边坐了下来,随口说:“过来吃点东西。”
李文嘉犹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
整栋房子都安静异常,这里的所有帮佣都被辞退,除了梁以庭……以及当初他带来的那只土狗,再也没有其他活物。
梁以庭在灶上打开瓦斯,两分钟后热好了一碗面条。
面条是西式的做法,有股奶油香,然而显然是不懂细节,忽略了常识,热过之后全糊在了一起。
辨认着又动了一下腿,那声音越发明晰。随后,头顶的声控灯毫无预兆大亮,他条件反射地遮了一下眼睛。
随后手慢慢移开,他看到自己右脚的脚踝被拴上了一根银白色的锁链。那根锁链婴儿手腕粗细,套住他的那一圈上甚至还刻有精美花纹。
房间除了柔软的床铺和地毯,再无其他。
“会议中他可能不方便接电话,不过……”他拿出了李文嘉的身份证,“我有这个。”
“……”
靖云犹豫了一下,因为迫切想见到父亲,跟着他走了。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问道:“你好,请问李文嘉是住在这儿吧?”
“嗯……你是?”
陌生男人跨进来一步,带着善意的笑容:“我是他的同事,他最近很忙,可能没办法照顾孩子,我受他委托,带孩子去学校办一下寄宿。”
靖云答应一声,跟着过去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胃口,单纯的,只是没胃口吃饭,但不能不吃。
阿仁叔叔一边布着碗筷,一边说:“咳嗽药水喝了吗?”
他被人用绳子捆起,整个人凌空扛在肩上,一路疾驰。
如同一只被割破了脖子的天鹅,他一路扑腾着翅膀,在一声嘶哑啼鸣之后,那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生机地垂了下来。
窗台上的一盆海棠,在阳光下暴出了一只洁白的小花苞。
梁以庭笑了笑,眼中却毫无波澜,他清晰地在他耳边说:“我要惩罚你。”
李文嘉像垂死的动物,昏沉中忽然惊悸般睁大双眼。
他所能感知的痛苦分两种,一种如同钝器砸来,是鲜血淋漓的剧痛外伤,但只要没死,即便残废伤口也会愈合。另一种则如病毒入侵,或许刚开始并不痛得厉害,但折磨缓慢而持久,并时时刻刻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说不定哪天就会恶化,是慢慢腐烂着死去。
陆先生盘着腿坐在一只蒲团上,他身着黑色浴衣,面前正布着茶道,饶有兴致地沉浸在那一派纯正的东洋风情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似乎在彰显着不菲的代价,无论是一桌一椅一盏灯,还是那名中年发福体态糟糕的陆先生。
李文嘉神情平静而专注,在对方示意他坐下之后,他才在他对面坐下。
“……”
梁以庭摇了摇他的脸,指骨几乎要掐碎他的下巴,“为了那个野种,你可以把自己卖了,为了个有手有脚的男人,你可以把自己再卖一次……”
他的话语轻飘,却几乎升腾出了恨意。他离不开他,他离不开这样的一个人。
“……”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他俯下身,箍起他的下巴,“娼妓?”
角落里,公文包上又有微弱的光点闪过。
“靠近我之前,先把自己好好洗洗。”
梁以庭放下茶壶,站起身。
李文嘉却如甩不掉的牛皮糖,在这个夜晚无路可走,浮木一般紧紧抱住了他。他趴在地上极卑微地抱着他的腿,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
梁以庭又一次推开他。
几次过后,李文嘉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断吻着他的嘴唇,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又低头吻在他的喉结,反复地吮吸着那个凸起。
梁以庭的手在他腰上动了动,冰冷地说道:“你的演技很差,你知道吗?”
他离开时掩上了门。
屋内一片静谧,梁以庭也没有说话,握着那细瓷杯子,将一整杯茶慢慢喝了下去。
李文嘉四肢着地,衣衫不整地从角落出来,他抱住他的大腿,挨到他身上,将身前大片的裸露肌肤贴上他冰冷的黑色西装,蜿蜒着像蛇一般将他缠绕。
“梁先生说笑了,随便玩玩。”
梁以庭取了只干净杯子,白净骨感的手拎起温热茶壶,将一线青色茶水注入。
陆先生正要在他旁边坐下,梁以庭却悠悠说道:“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会儿,请陆先生去别的房间。”
梁以庭站在门口,与他面对面时,嘴角微勾。
他身形修长,身上的黑色西装平整没有一丝褶皱,面孔在黑夜中显得很是洁白,白到几乎有种神经质。
他没有脱鞋,顾自踏进室内,一眼便撇到这里的另外一个人。
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没有人理会,几下过后,便有沉静的声音慢条斯理传了进来:“陆先生,是在办什么大事呢?连我都不能进了。”
“操你妈的!”男人低咒了一声,飞快爬了起来,整着衣服去开门。走了一半,他想起了什么,对李文嘉吼道:“滚里面去!”
李文嘉随着他的逼近,在极度恐惧中一点一点后退。
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未想过要违抗,更不能激怒他,他不能弄巧成拙。在一切说辞都说尽仍旧没有用的时候,他会顺从……
他的手指碰到了自己之前放在一旁的公文包,在对方再次扑过来的时候,他将公文包往暗角里推了过去。
一个声音说着:“就这样吧,来这里之前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认命吧,你不是没做过这种交易……你要害死简洛维吗,试一试吧,有一线机会也试一试吧……”
另一个声音从低哑颤抖的“不要”演变为嘶声裂肺的尖叫,不断重复着:“我不要……放过我!我不要再做这种事!!放过我吧——”
陆先生再也无法忍耐,朝着他扑过去。
他在套间门口止住脚步,平复着急促呼吸和略微凌乱的仪容,眼前是一格格的木质窗棂,投映着屋外小院横斜的疏影,里面传来三味线弹奏的古韵琴音,有种特有的晦涩黯哑。
这是第三次约陆先生见面,此前几次都被推脱,因而这次机会也就更显得来之不易。
他抬手敲门,在得到屋内人应允之后,脱去鞋子推门入内。
他像一名不怀好意的猎人,并不急于很快将猎物猎杀,而是要在股掌之间尽情玩弄戏耍,待到心满意足之时再一举捕杀。
李文嘉从门后走出,径直走向榻榻米。
陆先生好整以暇,在原位坐定,桌上的狼藉此刻已收拾妥当,他捧着杯子,红光满面地看着他。
在紧闭的狭小空间内,他呼吸困难般缓着气,随后拧开水流。
草草冲洗过后,他到一旁衣柜拿衣服。
说是和服,实际也是一套浴衣,李文嘉翻找片刻,里面除去白色浴巾,便只有一套明显是女款的紫色浴衣。
“顺便,把你自己洗洗干净,你头上有汗,你身上也一定满身臭汗!”
“……”
李文嘉不想换衣服,更不想在这里洗澡,那男人的目光像散发着恶臭的粘液,无法甩脱,他不想在这肮脏的环境下脱下哪怕一件衣服,仿佛皮肤一旦接触了这样的空气就会立刻被污染腐蚀。
李文嘉被他拉扯着站起,在无法安宁的急促心跳下定了定神,声音微哑:“陆先生,我弹了曲子,你就能答应我吗?”
“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对方的脸上突兀地显现出兴奋的红光。
李文嘉正要上前拿乐器,却又被叫住:“等等。”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陆先生的目光仿佛在扫视一只天真的动物幼崽,好笑道:“男人就不行吗?你也算是绮云楼出来的,不应该最擅长这些,现在怎么反倒装起纯洁来了?”
李文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男人将一杯热茶递给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等着他接。
穿上得体的套装,拿了公文包每天出去应酬,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工作的基本状态。
几个股东都是大忙人,事已至此,能谈的都谈过了,一再纠缠也不合适。
简洛维出了趟差,这里便暂时只剩下李文嘉。
“……”
李文嘉不作答,他话语间开始肆无忌惮,“这么严肃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我以为你会知道怎么做才最讨男人欢心,我一开心,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
这句话太过刺耳,李文嘉一字一句说道:“我也是男人。”
又一个夜晚悄然降临,梁以庭像一个永远能够准时赴约的体贴恋人般,在固定的时间点给他送去了一碗煮得香稠软糯的白粥。
灯亮了起来,原本躺着的人似乎恢复了一点体力,迅速地蜷缩起来,他像无处可藏了,在床的一角瑟瑟发抖蜷成了一团。
梁以庭朝他走过去,柔声说道:“今天煮了粥,尝尝看吧,肯定比第一次煮的好吃。”
“……”
“虽然我不做生意,但做生意之前,首先要知道合作对象是个怎样的人,这应该是很有必要、并且也是最基本的吧。”
他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很诧异,简蕴高层应该早知道,简洛维与梁以庭是合作伙伴,他们上一秒还在一起开发缅甸项目,而下一秒皇天却开始有目的地想要吞并简蕴。这样一个可以说翻脸就翻脸并且下手毫不留情的人,为什么你们还会有人敢去跟他合作。难道,就不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简洛维?”
那纱布缠得整齐而厚实,里面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也没有发炎的迹象。
陆医生简单清洗了一下,又给上了点药,重新缠上纱布。
“缠厚一点。”梁以庭提醒道。
梁以庭推掉了所有多余的应酬,能在家办公便在家办公,不得已要出门,也会在中午抽空回来一次。
即便他不吃饭,他也一日三餐端到他面前,有时是外面捎回的现成食物,大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简餐——这几乎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二人世界,哪怕是一个送外卖的都显得格外多余。
一个星期后,粒米未进的李文嘉已接近半昏迷状态,梁以庭从善如流地叫来陆医生,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针,开始给他输葡萄糖蛋白质。
他最爱的不是简洛维,甚至不是柏舟,谁都不是,他最爱那个孩子。
只有那么一个孩子,陪伴了他最久的时光,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久——除了母亲,可她早已死去了,他却还是鲜活的。
如果说简洛维出事还能让他保持一丝理智,那么靖云出事,他会彻底崩溃。
梁以庭看着他。
片刻后,他斜了斜嘴角,还是笑了:“你开一个洞,我就帮你补一个,没死痛的是你自己,死了么,痛的是你儿子。”
李文嘉的喘息声在静谧中粗重得可怕。
李文嘉在一阵沉默之后,彻底疯了,将手上的苹果朝他砸过去,又把那碗面摔到地上。
柔软的地毯在泼到黏糊的面条之后变得滑腻不堪,他赤脚踩在那滩粘稠物中,血色和食物颜色混合,湿泞肮脏。
梁以庭看着他疯,“你疯了,简洛维就更不要你了,你只能在我身边。”
李文嘉慢慢跪在他面前。
梁以庭脚尖勾了勾他带了血的锁链,“这条链子是我特地帮你定做的,你知道我想这么做多久了吗?”
“……”
手上苹果削坏了,便放下了又拿起一只。
“放了我……”
梁以庭没有理会。
梁以庭头也没抬,从盘中拿了一只苹果,开始削皮。
他从来没削过苹果皮,也是知道第一次不可能削得多么漂亮,因而准备了好几只,足够他慢慢削,削出一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来给他吃。
“你想干什么?”李文嘉举步维艰地挪过去,每走一步,都带出一串响声和一丝血迹。
梁以庭搅拌了一下,还是就那么盛出,往上面撒了一把香料。
李文嘉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随后阴影中显出一个人来。
梁以庭出现在了他眼前,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是一碗面和几个苹果。
他走下地,锁链很长,似乎够他走进房内盥洗室,但也仅仅如此,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整条链子就绷紧了,他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不断地往前,再往前,锁链晃动着发出阵阵悉索声,他的脚踝开始渗血。
深夜,一点声音就被放大。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吞下双倍剂量的抗抑郁药物。忧虑反复吞噬他的头脑和心脏,严重时与外面的世界沟通困难,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无法理解别人所说的话,除了发呆,处理不了任何工作。
药物确实能够起到作用,至少现在,他思维清楚,能够做到与这个令他恐惧作呕的男人正常交流。
“……或许你不知道,我跟过梁以庭很长一段时间。从去年夏天离开绮云楼之后,就一直在他身边。”
然而上车之后开了十多分钟,他发现这并不是去学校的路线。
李文嘉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轮皎洁的弯月洒下的细细银辉。
他动了一下身体,听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忙成这样吗?……”阿仁挠挠头。
靖云问道:“你是他哪位同事?我爸爸没有事先和我说过寄宿的事。”
男人看他一眼,微笑道:“我和他在简蕴一个部门工作,你想先见见他么?我可以带你过去看一下,不过,你爸爸真的很忙,没空陪你玩,你只能看一眼。”
靖云点点头。
他最近断断续续地有点咳嗽。
阿仁叔叔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会发烧吧……”
靖云咳嗽了一声,将浇干净水的玻璃杯子收回。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这是很少发生的情况,他心里有点不安。但隔壁的阿仁叔叔说,说不定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了。确实,这些天爸爸一直忙于工作,甚至连饭都没有好好吃。
阿仁叔叔照顾了他两天的饮食,午饭时间,他又来叫他过去吃饭。
梁以庭属于后者。
他抵死挣扎了起来。
眼前那片朦胧的雾气渐渐扭曲,直至沸腾,他歇斯底里,眼睛发红,脖颈间青筋浮出,胎记殷红像要渗出血来。
“你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什么?”
如果可以,他想把他劈成两半,将那一半作恶的碎尸万段扔出去喂狗。
李文嘉在他脚边喘息,身体微微痉挛。
梁以庭扫过一眼,说道:“摄像头?……哦,是了。陆先生有妻儿,如果上了床他事后又不认,可以拿这个来威胁他。”
“……”
“说话啊,我说的对不对?”
“你把我当成什么?”他低头望着他。
“……”
“和那些人一样的嫖客。”
李文嘉顿下动作。
“浑身都是硬的,该软的地方不软,该硬的地方不硬。”他扳过他的面孔,将桌上一整壶已凉的茶水对着他的脸冲了下去,水源源不断顺着他的面孔淌满全身,“他碰过你了,是不是?”
“……”
拖拽的浴衣随着张开的双臂铺展,梁以庭的视线被一片细腻妖娆的紫色淹没,李文嘉环住了他的脖颈,微凉的唇落在了他的颈项。
而下一秒,他被重重地推了下去。
李文嘉跌在地上怔了一瞬,又再一次朝他扑过去。
入目一面素色拉扇,却掩不住后方影绰的艳丽魅影。
一支枝桠颀长的红梅插在细细的青瓷瓶中,被搁置于低矮的花架上,散发出幽幽的冷香。角落摆放着龙衔灯,灯罩简素,龙形灯座却精美细致。
两名华服艺妓哼唱着日本演歌,那带有江户时代风格的唱腔婉转幽怨,充满愁绪。她们的衣着厚重而富于质感,面上妆容古典却并不白得夸张,像两只精致的瓷娃娃。
“……”
“嗯?”他笑了笑,“不可以吗?”
男人明白过来,虽不情愿,却也只客气道:“当然可以!梁先生玩得开心,那我就先走了。”
陆先生对他的到来诧异而又郑重,关注度显然远超那名已经缩到了角落里不足挂齿的男妓——无论以怎样的身份与他交谈,从始至终,在他的眼里,他都只是妓。
“梁先生怎么会……”
梁以庭弹了弹衣角,自若地坐了下来,微笑道:“听说陆先生要赴‘简蕴’的约,为此还特地推掉了我的邀请,所以我心下好奇,过来看看。”
李文嘉被撞的那一下还没缓过来,几乎要死了,一时间只弯曲了一下手指。
他的衣物散开,浅紫的衣料铺展后显出大片完整的紫阳花图案,眼花缭乱的深浅色彩中,他的身体亦像一朵花,盛放在那一片花团锦簇间。
想他如今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分量,陆先生便不再理会,匆忙开了门。
黑色的公文包在一瞬间闪过了一点微光。
男人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将他整个人擒压在地,李文嘉的额头“砰”地一声,重重磕在在了桌角。
一瞬间整个世界泛白,他被撞懵了,等渐渐回过神来,剧痛一阵阵蔓延,男人正解着他的腰带,大约是有些费力,解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李文嘉猛地往旁边倾斜,直从榻榻米上摔了下去,他无法聚焦一般睁大了双眼,颤抖着嘴唇说道:“陆……先生,请自重。”
“自重?”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身体前倾,“我不信你真有这么‘单纯’,从上次见你的一眼起,你就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这次是你单独约我,我才赴约,其实你什么都明白,我说的没错吧?”
他说的没错,他什么都明白。
李文嘉拾起那把琴,动作缓慢而端整地跪坐在了柔软的蒲草垫子上,细长手指试着音,在琴弦上划出滞涩颤抖的音符。
他哼唱了这一曲系中着名的,唱得并不好,断续并且破音,然而他自己似乎是无法察觉,表情木然,缺乏生机,也如同一只瓷娃娃。
他的眼前蒙起朦胧的雾,仿佛药物失效,有幻听在耳边响。
陆先生的声音仿佛是贴着那扇薄薄的门传来:“好了吗?”
李文嘉一激灵,顾不得其他,很快将那衣服展开披上了身,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随后取了那缀花的半幅带,在腰上系了个死死的结。
陆先生的目光从拉门后侧方掠过,看着他洁净的赤体被细腻光泽的浅紫色布料覆盖,浓密黑发下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万分诱人。
他艰难地挪动了脚步,朝着里间浴室的方向。
他的视线又变得模糊不清,室内温泉紧邻着后院,只隔着一扇半掩的拉门,点缀了翠竹和鹅卵石,傍晚时分,温泉的雾气在缭绕。
迟疑片刻,他很快脱去衣服,走入了温泉旁边一帘之后的淋浴室。
他回过头。
陆先生道:“换衣服!西服套装不是太没情调了吗?里间有和服,去,快去换上!”
“……”
李文嘉凝滞了一下,缓慢地伸过手,刚拿到杯子,整只手就被他握在了掌心,杯子骤然掉落下来,弄得桌上一片狼藉。
男人不住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手背,堪称是毫无掩饰的猥亵,李文嘉在那一瞬间眼中爆出血丝,他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
“我记得你很会弹琴,在绮云楼的时候见你弹过,三弦七弦都很拿手。来,给我弹一曲,这次只弹给我一个人听,哈!”他连连摆手将那两名艺妓支走,只留下了那把三味线。
他和简洛维不一样,他不是简蕴的支柱和脸面,那些简洛维拉不下脸来做的事情,他可以代他去做。死皮赖脸一些再三去找他们约谈又如何?哪怕跪下来哀求,他也可以。他什么都不是,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
一家集温泉、餐饮与住宿的日系风情会所内,旖旎的琴弦声忽近忽远。
李文嘉赶得急,衣服里衬出了一层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