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倾心颜老板而已。”林嫮生抬头直视他,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
“……”他只是瞪着她,心跳快得令他自己都害怕。
…………
“原来颜老板也有这样一面,喜欢甜食。”她直勾勾地望着他,嘴里叼着筷子。
“你……”颜江吟听见这话停了手,他瞪着林嫮生,俊俏的脸上双颊显出可见的绯红。
“嗯。”林嫮生的笑容更大了:“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我什么都可以带。”说着她凑过去,用指尖抹掉他嘴角的糖霜。
那便是她同江吟第一次见面,外人都说他像只高傲的凤凰,可林嫮生却觉得她像只刺猬。柔软的腹部只会展露给信任的人,坚硬的刺是保护自己的手段,阻隔一切陌生危险的人事。但他既然许了她第一次见面,那么之后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林嫮生知道了颜江吟的许多事,比如他八岁便开始学唱戏,日日天不亮便开始练功,其中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又比如像他这样名声大噪的花旦,怎会没有金主愿意包养他,但他本性孤高清傲,即便是得罪权势也不愿趋炎附势,这性格不是没让他吃过苦头的。平日里他每一次登台都是座无虚席,可赚的钱大部分都是用于戏班子里所有人的营生,上至师父养老,下至新来的小僮,每月月钱都得靠他的嗓子赚。
对颜江吟的事,林嫮生知道的越多便越是被他吸引。她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孤傲,就算下来戏台他在她面前连笑容都吝啬,说话从来都是绕了十七八个弯儿,亏得她每次都得去问杜姐姐,才能明白他话中的门道,林嫮生还是对他怎么看怎么喜欢。追求他的时候,她时常会忘记自己只身留在异国的不安与寂寞,她被带入他的情绪中,像是迷雾之中多了一盏亮到晃眼睛的灯。
她想要他这个人。他越是矜持她的攻势便越是缠人。渐渐的,如何能让颜老板开心,林嫮生有了自己的见解。
许是她的笑容太过耀眼的缘故,颜江吟别过头:“说得这般好听,世上哪有没有目的便对人好的傻子。”
“那颜老板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她反问道,将问题又抛回给他。
“你……”颜江吟张了张口,他知道她的目的就是他整个人,可这种厚脸皮的话他怎说得出口。
林嫮生看着那凋敝残破的戏园,深深吐出一口白雾。
林嫮生一句话堵了颜江吟的嘴,她怜惜地抚摸着他的背:“你知道,我不是寻常大门不出的深闺佳人,也不用将我同他人比。我不想给你承诺,只想告诉你除却身份、地位,你我是一样的人,我对你,和你对我一样真心。”
“真心……”颜江吟恍惚一下,他在戏台子上虽唱的字字真切,看着戏园子门里门外的人世,他却觉得真心只最廉价无用的东西,可偏她将一颗真心摆在他眼前,让他想要去靠近,不得不相信。
林嫮生笑笑,她将人搂在怀里:“你瞧瞧你一股子泼辣劲儿,凤凰的头不能低,你这么骄傲一个人,我既然真心的喜欢,便愿意把你护着滴水不漏,往后我守着你,护着你,直到你愿意信我,愿意叫我的名字为止。”
“江吟你待我哪里不好?又是泡茶又是帮我挽发,别人都不知晓你有多好。”她早对他换了称呼,偏他还是坚持要叫她“林小姐”,她对这一点着实不满,但知道他脾气拧,吃软不吃硬。她也不急,只寻思着慢慢让他改口:“再说你懂诗又懂画,替我画的肖像,我都收在屋子里呢。”
“林小姐在我身上花的银子,大可买下一街画铺。”颜江吟反驳:“……喜欢我的做甚?”
“江吟,我就喜欢你在台上要千娇百媚的模样,多少钱也是比不上你。”她大约能猜到今日颜江吟又是闹了哪里的脾气,林嫮生亲昵地抱住他:“我听说了,昨晚有人闹着要买下你,在戏园子门口闹得很难看。”
“……”颜江吟两颊微红,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林小姐你的好意颜某心领了,可我与小姐并非熟稔之人,你大可不必为了我沾上这么多麻烦。”说着他从柜中取出厚厚一叠钱:“林小姐诸多人情颜某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些尽数归还林小姐。”这是要与她划清关系的意思,颜江吟果然如同传闻那般高傲,只是对付这样的颜江吟她也有自己的办法。
林嫮生走上前掂了掂:“我给你的可不止这个数。”她刻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因为笑意上挑着的眼角让她看上去有点像是只狡猾的狐狸。
“听我唱戏当然是要付钱的。”他眉心微蹙:“你打赏给我的都在这里……”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林嫮生以食指点住嘴唇。
这样吵吵闹闹的日子过了许久,直到后来,他们两人真的成了一对儿。
林嫮生不仅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戏台子上砸,台子下头还处处护着颜江吟,别人要是敢说颜老板半分不好,她便是第一个发脾气的。软硬兼施又磨了这么久,颜江吟本也不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怎么可能不动心。他们在一起是那么顺理成章,他答应她的那天,林嫮生整个人像是泡进了蜜罐子里,偏就颜江吟自己却还是不能全然安下心。
“你就不觉得我对你不好?”颜江吟没由来这么一问,林嫮生端茶的手顿住。
颜江吟的脸更红了。他不自觉后退半步:“你在做什么!男女有别……”斥她的声音挺没威慑力的,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颜老板,你的脸好红。”她笑盈盈地道,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薄的纸一样的脸皮。
“不知廉耻……哪个闺秀大小姐像你这样……”他骂人的词汇和他戏台唱的花式可不同,贫瘠的让人感到同情。
颜江吟需要钱养活戏班,但钱从不是能够打动他的东西,准确说来一切旁人看上去贵重的东西都不是。
发现颜江吟嗜甜是一次意外。宋家的少爷对杜姐姐确实有心,但就和林嫮生一样,在追求心上人的时候总是不得法门。他送娃娃,送花,送点心,通通都是让杜姐姐头疼的东西。林嫮生将冠春园荷花酥带给颜老板,倒是没有借花献佛的意思,只是杜姐姐不喜欢,宋公子送的太多,她一个人又吃不完。
颜江吟接过碟子的时候,眼睛里是闪着光的,虽然就那么一瞬,但林嫮生却没看漏。他咀嚼的时候虽然端着态度,克制着表情,但那入口即化的清甜味道在口中散开时,他的眼角确实弯了起来。
林嫮生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颜老板,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希望为你分忧,护你无恙。我欣赏你、喜欢你,不愿让糟心的事牵住你,你若有心便是我幸,你若无心只管唱下去便是。”
“……随你便……”颜江吟小声嘟囔,听上去像是抱怨她缠人,又像是同意了她的亲近。
…………
“林嫮生……”颜江吟含了气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叫了她的名字,却是威胁着垂眼瞪她:“你若是骗我,我就……我就!”
“我若骗你,”林嫮生将随身的匕首掏出递到他的手里,她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认真道,“你亲自结果了我,我这命都送与你。”
那时她说的并非玩笑,可当她终究辜负他的时候,他却没能杀得了她……
颜江吟身子一僵,脸色变得苍白。
林嫮生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他人说‘戏子无义’,可你却是我见过最重情义之人。江吟,你的眼神做不得假,我懂,你愿意跟我,便是十足十的真心,不然你也不会因我一句玩笑话,在台子上唱了半月的。”这首曲子是极难的,当初只因为她一句想听,他便一连演了半月。颜老板的名声绝不是她拿钱捧得出来的,他在台上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唱词一个转调都是多少年的工夫。可这个在台上那么自信耀眼的人,在她身边的时候总像是只炸毛的刺猬,凶起来连她都扎。
颜江吟望着她,沉默良久才郑重道:“我颜江吟自小在戏园子什么苦没吃过。遭人陷害,遭人妒忌,觊觎我身子的人也多到记算不清。你要是嫌弃我,现在便舍了我。你若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存心戏耍我大可找别人。”
“除却这些还有我倾慕颜老板的一颗心,我送你的那些花笺每一张都是我亲手压的,你说光是这些怎够?”她料定他说不出反驳她的话,伸手压在那叠银钞上,指尖有意无意碰上他的手背。
“胡、胡闹!”颜江吟哪里见过像她这样的大小姐,他红着脸往后退:“这种事怎算得清,林小姐你莫要糊弄我。”
林嫮生轻笑出声:“是算不清也不必算清,就是要算不清才好呢。”她又再向前一步,“我喜欢你,对你好都是自愿,你若欢喜,我便是把你捧上天也行。你值得我这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