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白过来的王良明脸已经红到了耳根,飞行员更是得意扬扬地隔着裤子,用手揉了揉自己鼓起来的裆部,调侃起来:“良明,要不,以后你也帮我扶一下,这样就不会尿歪了,怎么样?”
“做梦!”王良明尴尬万分,坚决否定掉这个动议,把裤子又扔回了那个篮子里,盖上盖子,生怕再多看上面那些污迹第二眼。他走到一旁,准备就顺手把昨天自己被扯破的裤子也缝了,但被武藤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去路。
“哎,不帮我小解,帮我把衣服脱了总可以吧?”飞行员说着就又抬起两条胳膊,吊儿郎当地笑着等他给自己宽衣解带。
“弄完了?”
“嗯,缝完了。”王良明心不在焉地收拾起针线。一对上飞行员那双明亮且敏锐的眸子,王良明就有些要慌了神,以至于差点又被针扎了手指。他只好匆忙弄停当,把缝好的衣服又扔回了那堆脏衣服里,然后再简单检查了一下其他那几件有没有需要缝补的地方。
“你这个裤子怎么弄成这样了啊?···这么脏···”王良明捂着鼻子,捡起了一条之前还是舒莱曼送给武藤的、可现在已经有些发皱的裤子,问道。
王良明只得无奈地坐回桌边。武藤把上好了发条的八音盒放在台子上后,自己就那么站在那里,默默点燃了一支烟抽着。清脆而单调的旋律,回响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好似一位久违的旧友,带着往日的回忆,上门问候。
耳畔不断重复着简单的曲子,竟让王良明一时有些失神。他自己好久没有碰过这个东西了,以前也没发现有多大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这平凡单调到不能更索然无味的曲调,却让他感到,心中很平静。准确来讲,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安宁。
为什么?王良明问着自己,可是也并不能给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答案。他悄悄地瞥了眼日本人。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因为男人背对着他,所以他也看不到飞行员脸上的神情。
正午时分,三个人本来是准备一起去茶楼享用午膳。不过碰巧,还没出门,有一位把手臂割伤了的病人就闯进了诊所,哭着喊着求舒莱曼赶紧给他救治。王良明本来还想留下帮把忙,不过舒莱曼却说不用了,让他跟武藤先去,给自己带点东西回来就行。
“你看,今天就不是我的错了哦。”走在路上,飞行员还不忘借机继续调侃着他刚才那个‘失误’。王良明满脸黑线,也不理他,想赶紧到茶楼去找个座位。
这时,街边围着的一群人,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可他没想到,舒莱曼自己居然也笑了。德国医生像是在自嘲,用英语讲道:“这中文可还真是不好学。来了这么多年,连字都读不准。看来还是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哈,其实没什么。”武藤摆摆手,说:“我当初学中文也是费了不少时间。”
听男人这么讲,王良明一时错愕了。他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盯着飞行员,搞得其他两个人都有点懵。日本兵挠着后脑勺,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暴风雨夜过后,迎来的,竟还真是明媚的早晨。王良明心里感慨着,感觉一旁的武藤也挪动了身子,醒了过来。
一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些事,王良明的脸不自觉红了个透。可武藤却显得挺无所谓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当王良明帮他换衣服的时候,男人居然还吹起了口哨。
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王良明寻思着,懊恼地意识到眼前的状况是失控得愈加厉害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啊?”王良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马玩具,轻轻地放回了柜子上,生怕给弄坏了。
“哈哈,一看上面被不同的颜料涂抹过,就肯定不是你妹妹那种学过美术的,也不可能是厂商做的,只能是你搞得咯。”
王良明尴尬地望着那匹被自己用乱七八糟颜料涂抹得已经不像是小马的小马玩具,脸上几乎是青一阵红一阵。不过飞行员却拍拍他的肩,继续讲道:“做工还是很细致的,挺不错,以后可以给我当个好帮手。”
但隐隐作痛的心角,却又在清晰地告诉自己,真的是这样……
“你怎么了?”觉察到身边的人有些不太对劲的武藤关切地问他。
“没事,没事。”王良明努力平复着自己心中的波澜,尽可能使自己忘却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想。但夹杂着哽咽的语调,他却怎么也无法完全隐藏起来。
那就是,这个人陪着自己的时候,或者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就能感到非常安心。虽说自己也会慌乱和尴尬,但是,他却能够暂时忘却因为看不到未来而产生的迷茫与恐惧。
可是,这样的日子又能够持续多久呢?虽说他答应了在自己家呆到战争结束。但是未来,又有谁能预料到局势的走向,和以后的种种变故?
为什么,当听到这样的话时,自己却又隐隐有些担忧?
王良明吃了一吓,本能地就往后退缩,想远离床边的窗户。可这一搞,他却更是彻底地完全挤进了武藤的怀里。飞行员也被刚才那一声炸雷的巨响吵醒了。男人用裹着绷带的左手扳着王良明的肩,笑着问他:“怎么了?怕打雷?”
“什么啊……”王良明不满地回怼了一句,身子却并没有再往旁边挪。武藤心里很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不想说破,只是稍稍探起身,把窗户开了个缝。
飞行员望着外面落下来的沥沥雨丝,把他又往里面拱了过去,说:“下雨了,凉快凉快。”
就好比,自己还挺愿意靠着那个健壮的肩膀休息会儿?
?!
唉,自己又在想些什么。
“不能,太晚了。”武藤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打消掉了他再坐下忙事儿的念头。
“为什么啊?”
“凭我是你哥,你得听我的。”
飞行员瞧着他那一脸气鼓鼓的,模样带了几分认真,便放弃了这个打算,跟他从大门进了屋,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间里。
“又是这么晚了,天天都睡不好觉。”王良明疲倦地看了眼早已指向晚到有些可怕位置的钟表指针,抱怨了一句后,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到了桌子边坐下,重新打开台灯,想把没缝完的衣服给缝完。
过了半晌,他突然意识到飞行员半天没跟自己说话了。王良明寻思,这可完全不符合武藤一贯的风格啊。一回头,他看见武藤正站在柜子跟前,好奇地摆弄着一个木制的小马玩具。
王良明心里乱糟糟的,想要绕开。他说:“你先等下,…我去把我的裤子缝好了,再给你脱。”
可武藤依旧挡在前面,不让他过去。男人讲:“明天再缝,先帮我把衣服脱了。我一会儿也要用桌子了。”
“嗨?你……”王良明被飞行员搞得莫名其妙,有些生气。他问说:“你你……你就不能让我一块儿先都弄完吗?”
武藤楞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把嘴里的烟头都给掉在地上了。王良明十分不解,追问说:“怎么回事啊?有什么可笑的?”
“小兄弟,这都是因为你不帮我,才搞成这样的啊?”武藤讲道,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暧昧。王良明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疑惑地看向他。
“你说,”武藤一边解释,一边抬起了自己被包裹着的左手,颇为懊恼地抱怨起来:“我这个样子,如果……嗯,按你们的说法,大解也就罢了。这小解的时候,可不是就是嗞不准嘛。”
武藤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也跟自己有着一样的感受呢?
……
王良明也不知道那个八音盒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只是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时,总觉得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脸不自觉地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目光。他抬起头,果然发现,武藤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了床上,叼着烟,正笑眯眯地往自己这里瞧着。
“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王良明看着那个其实做工已经很简陋的小马驹,回忆起从前的往事来:“也就是大学预科班的那会儿,那时候班里开了个手工课,这也算是第一个作业。”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那件玩具推到了里面一点的地方,防止掉落。王良明叹息了一声,继续讲:“其实这个···当时应该交上去的。但就在上交的前一天,学校就说要停课了。然后···再后来,就跟着我们来这里了。”
沉默了片刻,王良明没听见飞行员继续讲什么,便抬起了头。可他却看见武藤又开始拧起了一个八音盒的发条,顿时觉得头脑简直快要炸裂了。他赶忙上前去要阻止。武藤却抬高了手臂,轻声告诉他:“别动。”
“那些人在干嘛?”武藤也看到了那群人,有些好奇,便推着王良明径直往那里走去。
“你学中文……”王良明刚以为‘陕西人’的身份差点穿帮了,这会儿才猛然想起,舒莱曼是知道武藤日本军人的身份的。
“对啊,我学中文,怎么了?”武藤大概明白了王良明担心的是什么事情,哈哈大笑着。
“没事,我……搞混了。”王良明只得又讪讪地坐回座椅上。舒莱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把报纸扔到桌子上,整个人靠在宽大的椅背里,笑骂道:“你们俩就演戏吧,看能装到什么时候。”
因为整个镇子上人相对较少,加之时机凑巧,舒莱曼的诊所上午并没有迎来几个病人。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会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香肠一边研究着几份中文报纸,想借机提高下自己的中文水平。偶尔,看到一两个生僻字,德国医生还会从上衣兜里掏出眼镜,贴近跟前,努力想要读出上面的文字。
“中、央、日、报、,民、国、32年、电,”舒莱曼一字一顿地努力读出声,同时让王良明和武藤帮着自己纠正读音:“蒋……微、远、场……”
“是蒋,委员长。”王良明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告诉他正确的读音。已经听了半天的日本兵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咧嘴乐了出来。王良明被吓了一跳,赶忙在桌子底下踢了男人一脚,低声告诉他:“别这样,不好。”
日本兵愣了半晌,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把他往自己这边搂了搂。
……
雨下了一夜,到天亮后便停了下来。当王良明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又是洁净如玛瑙般的蔚蓝色天空,和远处那灿烂的金色朝阳。昨晚那些密布的阴云,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失去……
强烈的酸楚猝不及防地涌上了鼻尖,直接刺激到了泪腺,让两行泪水从王良明的脸上滚落。他只好匆忙抹去了眼角的泪痕,不想让日本人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
他又开始责怪自己:真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从未想过,居然会依赖上一个鬼子兵了。
伴随着那哗哗的雨声,空气中那燥热的感觉开始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沁人心脾的清凉。王良明靠着武藤的肩膀,有些感慨。他整个人都莫名地感到轻松、舒适,就好像劳累了许久的人,碰到了枕头倒头就要睡似得。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王良明突然有了一个令自己都彻底震惊了的想法。他好希望,自己能够每天和这个人,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就坐在窗边,听听窗外那沥沥的雨;或者没有雨,躺在原野中,欣赏那璀璨的星空。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王良明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在他心底却越来清晰了,虽说有点令他绝望,也有些无奈——
王良明暗暗责怪着自己。他转过身去,闭上眼,争取赶快睡着,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完完全全抛在脑后。
不过,飞行员似乎真的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半夜三更被热醒的时候,王良明发现,自己的脸果然又紧贴着武藤强健的胸膛。而男人那只受伤的左手,也如先前那般压在自己身上。
王良明皱了皱眉。两个人因为挨得太近,天又那么热,早就出了一身汗水。他刚想着要把武藤推醒,叫他把胳膊放下去。突然间,两三道强光犹如利剑般穿透了窗户,直直地射向屋子里。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大的雷鸣在房屋顶部炸裂开来。
……
王良明独自侧躺在床上,看着日本兵光着膀子坐在桌前,又在认真地写着什么东西。夜依旧沉闷得快要让人窒息。不过他发现,呆在房间里,若是有个人陪着,便要轻松了许多。而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王良明实在是说不清楚。
望着武藤结实的后背上一块又一块隆起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抖动着,王良明心思有些复杂。他在想,事情的发展的确愈加离经叛道。命运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再受自己这个主人的控制。可是,自己却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不情愿。
“别动那个,到时候坏了。”王良明心头一紧,匆忙扔下手里的针线活跑过去阻止他。
可日本兵却转了个身,把他挡在自己身后,继续拨弄那个安装得很灵巧的、可以上下活动的马脖子。
“这是你做的?”武藤把玩儿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将那物件重新还给他,话语间带有了点赞许的意味:“之前竟然没注意到呢。想不到你还真是会不少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