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曰：「此是天宫。未明宜早去。如嫌洞中怏闷，不如早别。」

郭曰：「今有人夜得名花，闻香扪干，而苦无灯火，此情何以能堪？」

女笑，允给灯火。

女使诸婢扶裸之。

一婢排曰：「个男子容貌温雅，此物何不文也！」

举置床上，大笑而去。

室中流苏绣帐，衾褥香软。

使郭就榻坐。

饮次，女屡言：「君离家久，暂归亦无妨。」

郭迷乱失次，不觉屈膝。

女令婢扶曳入坐。

俄顷八珍罗列。

后某达官闻而诘之，笑曰：「此贾后之故智也。仙人乌得如此？虽然，此亦宜甚秘，泄之，族矣！」

有巫常出入贵家，言其楼阁形状，绝似严东楼家。

郭闻之大惧，携家亡去。

出手摸之，则锦被囊裹，细绳束焉。

起坐凝思，略见床棂，始知为己斋中。

时离家已三月，家人谓其已死。

一夜女入曰：「期以永好；不意人情乖阻，今将粪除天宫，不能复相容矣。请以厄酒为别。」

郭泣下，请得脂泽为爱。

女不许，赠以黄金一斤、珠百颗。

问：「处子亦知情否？」

曰：「妾非处子，然荒疏已三年矣。」

郭研诘仙人姓氏，及其清贯、尊行。

郭凝视之，风致娟好，戏曰：「谓我不文者卿耶？」

婢笑，以足蹴枕曰：「子宜僵矣！勿复多言，」

视履端嵌珠如巨菽。

女曰：「来夕当与君一游天宫，便即为别。」

次日忽有小鬟笼灯入，曰：「娘子伺郎久矣。」

从之出。

漏下四点，呼婢笼烛抱衣而送之。

入洞，见丹垩津工，寝处褥革棕毡尺许厚。

郭解履拥衾，婢徘徊不去。

女亦寝，郭乃转侧。

女问：「醉乎？」

曰：「小生何醉！甫见仙人，神志颠倒耳。」

更尽一筹，郭不言别。

女唤婢笼烛送之。

郭仍不言，伪醉眠榻上，——之不动。

女行酒曰：「饮此以送君行。」

郭鞠躬曰：「向觌面不识仙人，实所惶悔；如容自赎，愿收为没齿不二之臣。」

女顾婢微笑，便命移席卧室。

未几严伏诛，始归。

异史氏曰：「高阁迷离，香盈绣帐；雏奴蹀躞，履缀明珠：非权坚之滢纵，豪势之骄奢，乌有此哉？顾滢筹一掷，金屋变而长门；唾壶未干，情田鞠为茂草。空床伤意，暗烛销魂。寒颦玉台之前，凝眸宝幄之内。遂使糟丘台上，路入天宫；温柔乡中，人疑仙子。伧楚之帷薄固不足羞，而广田自荒者，亦足戒已！」

郭初不敢明言，惧被仙谴，然心疑怪之。

窃间以告知交，莫有测其故者。

被置床头，香盈一室；拆视，则湖绵杂香屑为之，因珍藏焉。

三盏既尽，忽已昏醉。

既醒，觉四体如缚，纠缠甚密，股不得伸，首不得出。

极力转侧，晕堕床下。

婢曰：「勿问！即非天上，亦异人间。若必知其确耗，恐觅死无地矣。」

郭遂不敢复问。

次夕女果以烛来，相就寝食，以此为常。

捉而曳之，婢仆于怀，遂相狎，而呻楚不胜。

郭问：「年几何矣？」

答云：「十七。」

星斗光中，但见楼阁无数。

经几曲画廓，始至一处，堂上垂珠帘，烧巨烛如昼。

入，则美人华妆南向坐，年约二十许，锦袍炫目，头上明珠，翘颤四垂；地下皆设短烛，裙底皆照，诚天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