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澄简单介绍两人,只说轻陌是他近身的小厮,他便安安静静的只管吃他的八仙蒸,捏筷子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自诩是比不上扮做姑娘的自己,心下有几分得意雀跃,欢喜够了又咬着筷子头暗骂自己怎么能够如此虚荣,要不得。
吃过饭,梁芷还要回去继续做事,陶澄命人撤掉饭菜,换成清茶点心,把轻陌拥到怀里一同听楼下厅堂里的悠悠琴瑟。
“落回肚子了没?”
往年今日都是周姨陪着轻陌祭拜,今年,在火苗燃起时他便牵住陶澄,当烈火燃燃如獠牙,他依旧握紧陶澄,虽一语未言,他却坦坦荡荡,直到火光渐弱,最终温柔的熄灭。
背着皓月繁星,两个人手牵手慢慢往回走。
“你瞧见我今日的刺绣了么?”
他和陶澈追出去,见乔晴立在桂花树下,一连折断了数条树枝,嘴里念念有词。
待陶澄走近,便听见一句“忌日倒成了你们七夕相会”,要他猛然一愣,明白了冷清的缘由。
陶澄歪过头去亲吻轻陌的手腕,听他问,“你还知道什么?”
凉亭里只余一双人影。
天上的月赏腻了,眼前的人还未看厌。
半晌,哝哝私语消散,亭中独留月色。
梁芷还要回去照料母亲,临别之际,陶澄道,“或许以后再难相见,不出多少时日我们就要走了。”
梁芷写到:何处?
何处呢?轻陌与陶澄对望,浑然不觉畏惧,他喃喃雀跃,“一叶扁舟,一盏天灯,四处流浪。”
梁芷出离惊诧,连连摆手。
“前几日在青楼里,人多耳杂,便没坦白。”陶澄松开轻陌,指尖触碰到他热烫的耳垂,就怎么也忍不住逗弄的心思了。
一副臭显摆的嘚瑟样儿,他笑道,“那日他为乔装小厮而胡乱涂了些妆容,远比不得眼下倾国倾城。”
梁芷自然不肯,面对轻陌她其实有些疑惑,上回见还是近身小厮,这一回这小厮一身月纹轻衫,脸蛋也比之前清秀讨人许多,言行举止更是不甚拘谨,透露出一股子她颇为熟悉的感觉来。
梁芷稍稍寻思了一瞬,想起来了,挨着她一同做工的女孩已经身怀五月,日日被她相公疼着宠着,眼角眉梢尽是甜蜜和欢悦,而眼前的小厮,恰如此。
陶澄解答了她的疑惑,他揽过轻陌,“托你假扮的那位心上人,就是他。”
她写:谢谢,非常甜。
来时轻陌索性直接把瓷碗抱进怀里,一路上陶澄就没让他的嘴巴停下过,“除了葡萄,还喜欢什么?”
轻陌不害臊,“喜欢你。”
轻陌追问,“没具体说是什么事儿?”
“找你的还能是什么事儿?”管事的不欲多掺和,“若是再来...要我如何应付比较妥当?”
陶澄道,“推脱掉,随意寻个游历四方或是金盆洗手的由头,总之没有算命先生了。”
影子亲密的融成一团。
月色渐染。
归巢里有一双相思,屋檐下有一对恋恋。
陶澄瞧了小半晌,再看回轻陌,“葡萄挺甜,我们送一些给梁芷尝尝。”
轻陌哽住,压抑住咕嘟冒泡的醋意,“行,一大串呢,摘下来好多。”
陶澄像什么都能看破一样,亦步亦趋将他拱到墙壁边,“饺子煮好了香死我?”
小厮又不会说话了。
陶澄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给你一金不算什么,快下去,别扰我春宵。”
杜六眼眶通红,咬咬牙转身跑了。
小厮再待不下去,拢起果皮要走,轻陌唤他,“你等等。”说罢朝屋里跑去,复又拿着一枚金灿灿的元宝出来塞给杜六。
小厮连话都不会说了。
轻陌赶他走,“总是陶澄赏你,我一天天的没少使唤你,应当给个大的。”
杜六诚惶诚恐的陪轻陌在一旁剥葡萄,简直不敢斜视。
轻陌想起猛汉一般的杨姝谣,问,“杨三小姐这两日还来么?”
小厮答,“那一回之后再没来过,估摸被关在家里受训诫了。虽是没来,可那晚杨小姐惊世骇俗,眼下搁哪儿都能听见她的名字。”
今日他又想问陶大少爷不来陪着过生辰么?只想了想,便叹息可人命苦,金主果然是指望不上。
“虽百年难遇,或许就是这一对儿呢。”
杜六借着轻陌的生辰,许下祈愿。
陶澄正寻思着怎么嘉奖杜六呢,闻言笑道,“你是寿星,听你的。”
三个人分工愉快,杜六拌馅儿,轻陌尝调味咸淡,陶澄和面擀皮儿,知晓他们中午已经吃过长寿面了,非要揪个面疙瘩无师自通的抻面条,要轻陌再陪他也吃一碗,石桌就这么大,三人围着有笑有闹,馅儿要闷着入味半柱香,轻陌便烧锅沸水,先煮面。
杜六偷空将葡萄一个一个摘进瓷碗里,看对面两人凑在一起分享一碗长寿面,心里说不羡慕都是假的,他就没见过有哪个可人和金主的感情能好到如此地步。
小厮答,“长街上买不到,我求管事的从后厨给我拿了一串。”
陶澄支棱着胳膊,饶有兴趣,“快马加鞭从西北方运来,这一串得要一小金吧?”
可不是么,贵的他心脏抽抽,管事的也不给走个人情,“托您的福,赏了小的那么多次。”接着他又道,“这是小的给轻公子的生辰贺礼,轻公子待我好,我万般感恩。”
“真当。”语调轻缓却坚定,“金枝玉叶般金贵。”
心里满胀,迟来的情话格外悦耳,轻陌把玩他坠着的桃核,默默嘀咕,可真是比那相思鸟叫的还动听。
杜六来了,还背着晌午的布兜,吭哧吭哧的跑了满头大汗,汗水滴在眼睛里,叫他没看清躺椅上窝着的那一团已经变作两个人,待跑到跟前了一抹眼,吓的他赶忙后退,差些摔跟头。
陶澄把他手指捉到面前,“血光之灾破了。我若再晚来一时片刻,那根绣针就要从你指尖没入血脉,游走全身。”
没点儿眼力见的,清风明媚不说情话,偏要骇人听闻,轻陌“疼”的脚趾蜷起,“梦里写信要我想你念你,醒来就听你编排我恐吓我。”
陶澄以吻谢罪,唇舌吮够了,又将已经抹去血珠的指尖含进口中,惹的轻陌抽了好几下都不成,天际绯红的云霞一片片染到了脸颊上。
捧着青团,嚼着嚼着就回到青楼,楼外天色黑沉,乌云翻卷着压下来,衬的楼内越发灯火喧闹。
刚走到雅间门口,管事的迎上来,怕人多耳杂,他也跟着一道进了屋。
头都大了,管事的瞧见轻陌还砸吧嘴呢,问,“你今日怎么又没扮姑娘,又没戴面皮儿?”
甜香扑鼻,小轻陌很满意,他将已经放了两日的苹果拿出来换成手上这颗,时时保持着屉中的干爽新鲜。如此用心,只为熏染那几张压在最下的信纸。
小轻陌咔嚓咬掉一口苹果,再想到陶澄竟会给他寄信,顿时口里心里都甜蜜。
“没有上好的墨水,写不出一纸墨香,那便还你一纸果香吧。”
杜六问,“那我们今晚是包蒸饺,还是包水饺?”
“水饺吧,一口一个的那种,吃着香。”轻陌已经馋的舔唇,“会包吗?”
光顾着乐的小厮赶忙点点头,又赶忙摇头,“不太会,但我可以学!”
杜六哽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乖顺的蹲在一旁守着,“既如此,那便陪你好了。”
蛋煎好了,先盛出来放在盘子里,凉水下锅,烧沸下面,咕嘟咕嘟的冒着气,轻陌说,“这顿吃长寿面,吃饱了下午你去买袋面粉,再买块肉和...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吃饺子都是离别践行时吃,杜六比反水陶澄还心慌慌,也不敢多问,只道“有肉就成,不挑食。”
盘子刷不成,他便去问管事儿的劈柴可否,管事儿祖宗一样求他行行好,老老实实待在小院里喝茶逗鸟比什么都强。
鸟儿还真的来住了,兴许是那夜大雨叫它无处可躲,第二日天空放晴,轻陌一早就被屋后连连清脆的鸟叫声闹醒,他披头散发的下床去看,看到一只尾巴乱翘的红嘴鸟。
快到晌午,杜六儿拎着布兜回来,兜儿里一把鲜嫩的小青菜,两个鸡蛋和两扎细面,他看轻陌抱着手绷眼睛都没抬一下,心慌慌道,“公子快歇歇吧,我去洗菜起火,等你来掌勺。”
在青楼院门口分别,轻陌撑着油纸伞目送陶澄上马车,随后车窗帘掀起,陶澄道,“下回一定带你去私塾。”
轻陌只笑,又目送马车走远。
楼内琵琶悠悠,是一曲。
陶澄揽着轻陌站在管事的面前,“听闻你让他刷盘子。”
管事的能说什么?他才被杨姝谣吓的双腿打颤,偏偏大东家今晚也逍遥去了,没人给他做主,一颗心全在担忧他这截脖子明日就要架上杨府的长刀。
管事的呐呐,“误会...”
陶澄应下,又问,“不怕我一去不返?”
“怕,今早你走时还在怕,”轻陌学傍晚在苏生记时,一双脚不甚规矩的圈住陶澄,“长矛大枪暂且用不上了,我就还揣着榔头去凿狗洞救你。”
全然不顾陶澈在场,陶澄笑够了,问,“明日做什么?”
陶澈瞪大双眼。
“她不喜欢男人,不愿嫁做人妇,把我自毁名声的那一套照搬照用了。”
陶澈“那那那”的仿若口吃,几回才说顺畅,“那你们的亲事?”
轻陌又是一凛,陶澄也吃惊不小,拍拍他,“你去看看。”
陶澈不明所以,放平日他只当热闹看了,眼下正是气头上,冒出一句世风日下。
小片刻后轻陌回来,“真是她,点了三个可人,管事的都吓傻了。”
陶澄失笑,“回,刚要动身回,你就来了。”
陶澈忍不住去看轻陌,“我以为你今日就要私奔了,回过神赶忙来押你。”
“过几日的,待娘身子好些,否则太不孝。”
大庭广众的,轻陌都替他害臊,可那点儿警惕性和说着说着衍生出来的怅然失落都被这一声“小娘子”,和一句“醋汤饺子”搅和没了。
轮到他们,陶澄虚虚揽着轻陌,扫了一圈木牌上的各色口味,对老板说,“每种都来一个。”
老板高兴,一声“好嘞”还没应上,被轻陌伸手打断,“别!”随后点了豆沙,咸蛋黄和杏仁,“每种两个。”
今日他就没做别的,除了照看乔晴,照看时还需强撑着不可走神,其余时候都在院里石桌边发呆,那桂花树都被他盯的发蔫。
陶澈撩撩沾湿的衣摆,在两人对面坐下,一张口微微哆嗦着唇,“哥。”
轻陌一凛,倒不是错认在唤他,只是惹他无法自制的想到些巫山云雨。
陶澄被惹的心窝满胀,拥紧了人不愿撒手。
恰时门外叩响,小厮唤道,“陶大少爷,您家二少爷来了。”
早晨刚交底,一整日过去,不晓得陶澈的脑袋还疼不疼。
“早就荒唐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想荒唐到天荒地老。”
陶澄捧着他脸蛋亲吻,再多言什么都是多余,温柔渐进成侵略和占有,直至吮咬的两人心跳如天雷,陶澄磨蹭他唇瓣,又道一遍,“傻不傻。”
厅堂里的曲子换作了轻扬的调子。
窗外长光破开黑夜,惊雷砸下,怪罪雨帘扰人心绪,轻陌想黏着陶澄,不想放他回陶府。
“我头一回想着你弄...”难以启齿,轻陌紧闭起眼,手指拧绞,“是在常州果园时...也下着这么大的雨,黑漆漆的...”
陶澄心里发紧,捉过他的手指相扣。
陶澄愉悦,偏不顺着他,“可比谁都冤。若是我愿意,李三萦萦绕绕的都赶不上。”
所以这是滚着利息讨自己补偿么,轻陌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生怕这越发混账的人饭饱思淫欲,就地话赶话的发情。
半晌,两人同饮一杯茶,听完了一曲。
三十.
不欢而聚,雀跃而散。
回程的路上两人绕路去买青团,排队时听闻东边的街拐角新开张了一家酒铺,杨梅酒酿的色泽浓郁,醇香饶舌,又听闻那小掌柜也颇为俊俏可爱。
“什么?”
“你浸着陈醋的担心。”
轻陌羞赧几许,投降道,“是我庸人自扰,错怪你了。”
“我还知道今日也是你母亲的忌日,要去买些黄纸么?”
轻陌拥紧他,牢牢的偎在他颈间,“要。”
折路返回长街,买好祭拜品后两人去了平日里常去的河边。
这一老一少都得罪不起,管事的一面艰难应下一面偷瞟轻陌,没来由的想到了红颜祸水。
“还有一事要麻烦,”陶澄话里多了些笑意,全然没有跟他爹作对时的冷漠,“若是梁芷姑娘还在裁缝院,唤她过来一趟。”
不多时,梁芷揣着笔墨纸本叩门前来,有段时日没见过陶澄,难免目光热切。
轻陌耍着寿星的任性扒在陶澄背上,耍了没几下又蔫下去,胳膊松松环在陶澄的脖子上,“陶澄,今日是我生辰。”
“我知道。”
陶澄想起今早陶府上怪异的冷清,前两日府上还有新添子嗣的欢喜气氛,门槛踏破,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可今日一大早却没见陶老爷的身影,乔晴更是眉心紧蹙,哄着哭闹的小儿哄的烦不胜烦,竟扔给奶娘放任不管了。
陶澄应他,又看回梁芷,似是玩笑,“桥底洞口,山野寺庙,天涯海角。”
梁芷提笔出神,倏又浅浅莞尔,笔墨晕开在纸面,犹如湖心映月,粼粼波光。
她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梁芷连摆手都顿住了,一时间有些窒息。
陶澄嘚瑟的极为舒心,被偷偷摸摸的踹了一脚也只徒增愉悦。
月朗风清,四方贯通的八角亭时有人漫步穿过,带着各自的心事或奔走,或流连。
轻陌害羞,头一回被拿到明面上说,实在害羞,他赶忙把瓷碗朝梁芷那儿推,“多亏你帮忙了,大恩不言谢。”
梁芷惊异的愣怔着,和当时小树林里的陶澈如出一辙。
“不言谢,除了葡萄,再用一间胡同里的小院小宅谢过。”陶澄从衣襟里拿出一份地契,并着瓷碗放在梁芷面前,“已经办妥,你拒绝也来不及了。”
陶澄笑他,又喂过去一颗,“甜嘴儿。不是也喜欢荔枝么,要是照这么吃也不怕上火。”
轻陌不矜持,“不怕,不是有你给我泄火吗。”
等见到梁芷时瓷碗已经空去了一小半,害的轻陌不大好意思,“都给你拿回去,给你娘亲也尝尝。”
三十二.
梁芷正巧下工,陶澄和轻陌再晚来一步就要和她擦身而过了。
寻了处八角凉亭,亭里被月光倾洒,恰好够梁芷提笔聊天。
“没香吗。”
“香了。”
陶澄低笑,眼里明亮,“想让你也香一香我。”
夜月初升,高悬在头顶,屋檐下鸟雀归巢,叽叽啾啾,啼鸣不似早晨那样活泼。
轻陌牵着陶澄去看,“那晚大雨,你回去了,第二日你没来,它来了。早晨看时还只有它一只,我中午打个盹儿再醒来,它就拖家带口的变作一窝儿了。”
两只小雀挤在一处,白日畅游,日落归巢,羡煞轻陌。
小厮腿抖的要跪下,“使不得使不得!”
“烫手还是怎么的,如何就使不得了,”轻陌笑话他,“我今日生辰,你就当我为日后破财免灾了,你若是不接,这灾还落我头上。”
一番言语推搡,杜六卯足了劲儿就是不拿,惹的轻陌又气又无奈,刚要佯装发怒,就被陶澄拉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轻陌点点头,越发对杨姝谣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又问,“还有人打听我么?”
葡萄酸甜爽口,杜六舍不得咽下去,就鼓着腮帮子道,“有,有好几人。”
聊天的功夫陶澄清理好了残局,他甩着双手走来,被轻陌喂了一口甜。
轻陌还记着这人用卖身契诓他的事儿呢,遂怼个脸色,“刷盘子还给歇息几天呢。”
当着人家金主的面不好训话,管事的抹抹一脑门汗,说起正事,“陶大公子,今日午后陶老爷差人来寻算命先生来着,一下午来了两三回,我寻思应是个要紧事儿,说不准待会儿还得来。”
乔二奶奶才生完,陶澄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苦涩难言。
陶澄头一回吃水饺,看轻陌包出这么大个头的饺子吃了一惊,不禁怀疑,“这能煮熟么?”
轻陌笑道,“煮好了香死你。”
诚不骗他,麻油香醋蘸一蘸,陶澄吃的比两人都多,他难得撑着了肚皮,遂包揽了洗刷的活儿来消消食。
前两日他耐不过轻陌的软语去寻来刺绣的工具,他好奇到,“为何刺绣?是算命先生不做了,换个新活儿?”
轻陌却道,“穿针引线,时间过得快。”
他听不懂,还腹诽任谁不想让时间慢些走,让年岁慢些老,怎的还等不及?
轻陌边责怪边提上鞋,沉甸甸的葡萄接到手里就怪不出口,满心欢喜道,“多谢,我还是第一回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等吃完了饺子当甜嘴儿吃。”
小厮应下,回身把布兜放在石桌上,看见手绷时又一凛,想要逃之夭夭,他低声对轻陌说,“公子,我还是下去吧。”
轻陌不依,直接转头告知陶澄,“杜六儿和我们一起包饺子,一起吃。”
“陶大少爷!”小厮低头,手上提溜着一串葡萄,藏也来不及了。
眼下还不到葡萄盛行的时候,这一串个个晶莹饱满,还挂着淋淋水珠,只看着就能想到入口的鲜嫩多汁。
轻陌从陶澄怀里弹起,“你哪儿来的?”
“乔二奶奶还好吗?”他嘟囔。
“嗯,还好。”陶澄终于好心的放过他,“疼不疼?”
轻陌失笑,“真当我多么金贵呢。”
梦醒了,笑醒的,朦胧睁眼时唇角还翘着,轻陌似是见到陶澄握着他的手指,他屈指勾住对方,歪过头又闭上了眼,只当梦里十五年一晃而过。
陶澄低低笑了一会儿,也挤上躺椅,将人抱在怀里温柔轻浅的亲吻,“哥哥。”
轻陌猛的睁大眼,彻底醒了,直愣愣的盯着陶澄看了几瞬,又瘫软回去,贪婪的嗅嗅鼻子,没吱声。
长寿面忘记放盐了,说笑全当调味,吃了个汤汁不剩。
午后轻陌睡在躺椅里,抱着手绷绣着绣着就迷糊过去,阳光透过柳叶碎在他脸上身上,那一根细细的绣针一点一点的扎进指肚里,再一眨眼,泌出一珠艳丽娇俏的血滴。
远不足唤醒睡梦中的人,梦里轻陌拿着一颗红苹果跑进房间,屋里只有一张小床和桌子,虽然简陋,但比在陶府偏院里要与其他人同住好很多,轻陌美滋滋的站在桌前,拉开抽屉,竟是满满一屉子的水果,果园里当季的能摘采的,仔细一瞧,都能在这找到影儿。
“那就买小葱和白菜吧,小葱要水嫩的,不能超过半尺长。咱们晚上包饺子吃。”
杜六看着小青菜也下锅,勾起些回忆,“从南下苏州之后就再没吃过水饺,青楼那小屉蒸饺一口吃仨。公子今日不说,我都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吃过家里包的饺子了。”
面出锅了,一人一碗,盖上煎蛋,主仆俩对着吸溜,轻陌一抹嘴,“我姨娘是北方人,她有时想家了就包几个饺子。”
“茶还没凉,我才绣了多大功夫就要歇息了?”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倒是麻溜的放下绣针,撸起袖子便朝火灶走去,轻陌道,“别走了,留下来陪我一起吃。”
杜六儿也求他行行好,“我都背着陶大公子给你找布刺绣了,可不敢再造次与你同桌吃...”
“长寿面,真不来一口?”轻陌熟练的热油煎蛋,滋啦滋啦冒出香味,他仰起脑袋对小厮笑,“今日我生辰,赏个脸?”
三十一.
三日未见,如隔千秋。
轻陌倒不是真怕陶澄被囚禁在府上,只是有些牵念,白日里看野鸭成群,夜晚里看烛光如豆,没点骨气的,越发想念的狠了。
老板瞅瞅两人,对明显是少爷装扮的陶澄道,“这... ...”
“听他的吧,”陶澄轻笑,“我这个纨绔子弟挥霍无度,若真买那么多回去,要挨小娘子骂的。”
光天化日的,轻陌想要遁地逃走。
陶澄也颇同情他,不再调侃,“他这双刺绣的手金贵着。”
管事的无力,“金贵...”
陶澈像是见了鬼,又发觉还不如见鬼。
那张面皮儿回去了就得烧了,轻陌犹豫到,“约摸...管事的之前说,若我去刷盘子,一天五十个铜板,我寻思可以再加加。”
陶澈面目扭曲,“真想把你们俩浸猪笼!”
好歹算是离开雅间了。
陶澄道,“就差一张退婚帖子了。”
陶澈接连受到冲击,张口不成语,索性抿紧了唇生闷气。
一时间气氛沉闷,轻陌偷偷轻踹陶澈,“你们回去吧,雨天路不好走,慢一些。”
陶澄摇头笑叹,轻陌也道,“看来烧香拜佛显灵了,待会儿回去我再拜拜。”
陶澈心烦气躁,“到底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
“这个杨三小姐,今日我去见了,娘给我说的亲就是她。”
太阳穴直突突,陶澈夺过他哥哥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杯底磕在木桌上差些要碎,“过几日你就要丧尽天良,还管这几日的孝不孝?”
陶澄理亏,自觉说了混账话,便受了。
陶澈见两人颈间挂着桃核,碍眼的很,恨不得就此勒死轻陌,刚欲说话,楼下厅堂里传来阵阵嘘声,再仔细听,有一女声豪情壮志一般,“小倌排成排,我杨三小姐要翻绿头签了!”
陶澈见他哥眼里唇边都是笑意,自然是不知道他哥的那档子情趣,只纠结,烦闷,焦躁和愤怒都挂在脸上,“哥!”
陶澄道,“正好一起回府,你坐着马车过来的,还是...?”
“专为过来捉你,连镣铐都备在马车里了。”
两人正经坐好,陶澈推门一进来就瞧见了轻陌,四年未见,且不算茶馆那次,真真是无语凝噎。
轻陌站起身,虽不再是陶府佣人,他依旧恭敬的问好,“二少爷。”
陶澈只觉得那两瓣嘴唇太过红艳饱满。
轻陌恋恋不舍的勾住陶澄脖颈,“回去吧。乔二奶奶今日刚生完,身心都辛苦,回去陪陪。”
陶澄叹息,又听耳边轻哄,“我们还有天荒地老,还有朝朝暮暮呢。回去吧。”
更是舍不得走了。
“弄完了才发觉荒唐,同是男子,你还是我的大少爷,我的同窗,我的友人...愁的我郁郁寡欢,生了场病,皮包着骨头连半框荔枝都背不动...”
“后来一到雨夜,我就...那雨不像是雨,倒像是迷魂汤...”
熨烫的温度穿透轻薄的衣衫,陶澄只觉得肩窝里热烘烘,“傻不傻。那时觉得荒唐,眼下呢?”
余音绕梁,可惜这腔期期艾艾的愁情只在一方雅间里得到了共鸣,吵嚷嬉闹的青楼院里正是纵情欢愉的好时候,顾不及伤春悲秋。
轻陌枕在陶澄肩上,忆起在学塾里,在偏院里的好年光,也忆起他浸着疏月凄风,孤坐在栏边的寂寥。
“南苑吹花...”他轻念一句,又合上唇,感觉到怀抱收紧。
本是有些心动的轻陌登时就不做声了,陶澄将他一眉一眼尽收眼底,笑话道,“怎么欲说还休?”
轻陌抿嘴,抿半晌,不晓得如何开口,啜喏道,“到时喝了人家的杨梅酒,又看人家模样好,能担起‘可爱’一词想必年纪也不太大,却已经是间酒铺掌柜... ...”
“小娘子,”陶澄几乎要咬上他耳朵,“早上我不在,杜六儿是不是给你端的醋汤饺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