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他死了以后会见不到魏京武吗？不，他一定会见到！他的皇兄对他一向很好，只要他好好撒个娇，一切都不会变的。

身体越发沉重，魏清觉得他的神志也跟着沉重了许多，知道大限将至，他没有丝毫恐慌，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很快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清醒时，已经习惯了，看着眼前如年轻时白嫩纤长的手，无奈的苦笑出声：“哪怕临死你都不肯放过我吗？让我再做个梦。”

“时日无多？父皇是生病了吗？可有叫御医前来查看！”青年闻言有些着急，站起来就要出去叫御医过来。

魏清连忙叫住青年：“切莫惊慌，朕无事，只是.......直觉吧，若朕有天真的不行了，这大魏的江山就交给你了。”

“父皇.......”青年有些犹豫，似乎想要再劝两句，魏清直接挥手让他退下了。

女人最后的话似乎触碰到了魏清的逆鳞，本来一直沉默的他，突然抓着女人早已被病态折磨的瘦弱不堪的身躯嘶吼着：“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再看到我！！你凭什么替他说这句话！！”

看着陷入癫狂的帝王，谁也不敢上前去劝阻，皇后薨本应是大事，举国哀悼，皇帝却下令一切从简，甚至不许皇后进入皇陵与他合葬，在所有人都惊恐的以为京城将要变天时，年迈的帝王立了皇后唯一的儿子为太子，并令太子跟随他学着处理朝政之事。

“父皇，儿臣想要跟随大将军去边疆学习几年，还请父皇应允。”

“皇上莫要动气，臣妾已经走到尽头了。”女人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子，一旁候着的宫女赶紧上来搭把手，将柔软的枕垫赛到女人身后，女人微笑着摇头阻止了魏清要说出的话，继续说道：“您的天下，臣妾陪您看了几十年，着实乏味不已，皇上应该也懂，臣妾心中无你，甚至还恨着您，您娶了臣妾，无非就是想证明给京武看，可是皇上，京武他无心皇位，您要给他看什么？臣妾想了几十年，着实没有想明白，如今臣妾要走了，皇上能否解答臣妾心中最后的疑问？”

女人定定的看着魏清，那眼神里的探究令他无所遁形，他张嘴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辩解，是啊，他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却始终逃避着。

“思来想去，臣妾只想到了臣妾的父亲，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更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这点和皇上很像。”女人说到这，轻笑了下，挣开握着她的手，这双手太冷了，冷的她发抖。

“怎么突然开始哭鼻子了？！”魏京武手足无措的搂着少年，轻拍着少年的后背安抚，他从来没有见过少年哭的这么伤心，搞得他鼻子一酸，也差点丢人的跟着落泪：“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打的他爹妈都不认识他！”

“呜呜呜.......”魏清紧紧搂着魏京武的腰肢，手抓着对方的衣服，生怕对方再次消失，止不住的眼泪和喉咙里的哽咽令他无法正常说话，只得边哭边摇头示意他没事。

魏清极具威严的瞥了老者一眼，堵住了对方接下来的话，不顾跪了一地的宫人们，他走近这个陪了他近乎一生的女人旁边，年轻时那张扬美丽的面孔如今已经布满褶皱，依稀可以从眉目中看出年轻时的模样，女人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声音极轻，哪怕凑近了也无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边上的宫人见状立马伏到女人边上，试图听出女人在说什么，魏清摆摆手，挥退多事的宫女，在女人的边上坐下，他知道女人在说什么，必定是念叨着他那个早已经死了多年的兄长，他曾经年少不懂事，真的是恨极了他的兄长，哪怕他明知道对方不会害他，对于兄长的一切他都想要夺走，魏京武刚死不久，他就强娶了这个女人，明知道对方的一颗心都不会在他身上，可是那又如何，他是大魏的皇帝，这天下都是他的。

女人进宫后很安分，不争宠不献媚，甚至他不来主动宠幸她，她也不会主动来招惹他，他们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十年，女人为他生了一儿半女，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很满意。

“谁不肯放过你啊，清儿。”魏京武倚在门口笑着看着床上还呆愣着的少年，调皮的眨眨眼睛继续说道：“我们的小懒猫终于醒了啊，还不赶紧起来，今天我可是难得有空，你不是之前一直求着我带你去景山上打猎吗？？”

“魏京武......”魏清艰难的发出声音，看着青年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拳敲在他头顶说：“叫皇兄！！没大没小的。”

疼痛令他彻底清醒，眨眨眼睛，面前的人依然没有消失，场景也没有变换，他这才确定，他终于是回来了。此时的他早已忍不住情绪的崩塌，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扑进男人陌生又熟悉的怀抱中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呜呜.......皇兄，我错了......呜.....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人的年纪到了，对于死亡的来临也有着特殊的感应吧。

几日后，大魏皇帝坠马陷入昏迷，皇宫被愁云掩盖住，哭成一片的妃子和跪了一地的臣子，太子蹙着的眉峰三天没有舒展开过，愁容满面的跪在陷入昏迷后就未曾清醒的魏清面前，太医院上下皆束手无策，似乎只能等着他的父皇在沉睡中死去，太子的眼眶红了些许，声音沙哑的呼唤着床上的人：“父皇......”

耳边嘈杂的哭闹声吵得魏清想要大声呵止，但是身体却丝毫无法动弹，他好像漂浮在空中，看着满脸愁容的人进进出出他的寝宫，他快死了吗？

魏清沉默的批阅着眼前的奏折，良久才出声说道：“有这份心就可以了，边疆还是别去了，否则你回来后，这皇位可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父皇........”青年想要再说些什么，抬头便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只得不甘的低下了头：“儿臣遵旨.......”

“唉........”放下手里的笔，魏清望着这个除了精致的样貌以外，几乎没有一点像他的儿子，身为未来的君王，他多了多余的善良，对兄弟手足总是格外宽容，总是觉得自家兄弟不会害他，这幅愚蠢的天真，简直和几十年前的那个人一模一样，魏清至今都还记得，当时魏京武知道他要杀他时，那不可置信的神情，现在想起都令他忍不住想笑，看着还跪在下面的青年，魏清难得开口解释了几句：“朕时日无多了，若你离开京城，你的那些兄弟们可不会乖乖留着皇位等你回来的。”

“臣妾曾经也很怨恨他，怨他冷淡，怨他无情，后来臣妾发现他其实也有情，他能每年的同一时间跪在一座孤坟前几日不吃不喝，无论刮风下雨，身为丞相的他，甚至能亲手去打理那个称不上坟的土堆，为了知道那里面埋着的人是谁，妾身想尽了方法，最终也只查出，那里面的人，是他爱及了的人，臣妾的母亲临死前曾对父亲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复见。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女人的话，魏清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手帕，替女人擦着嘴角咳出的血迹，女人的话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听客。

“咳咳.....咳.....”喉咙中抑制不住的腥甜令她难受，更令她难受的是，到死这个男人的心都不曾落在她身上过，她爱的人被这个男人杀了，男人或许看不清他自己的心，然而心思敏感的她却早已看出，带着报复的想法，她安分守己的看着这个男人，看着愧疚折磨着他，看着他日复一日的难以入眠，看着他带着悔恨孤独的坐在这个皇位上，男人精致的容颜日渐衰老，双鬓也染上了白色，眼眸再无昔日的神采，她明明应该开心的，却抑制不住的心疼起男人来，不由自主的开始对男人好，甚至还嫉妒起年轻的妃子们，她到底还是心动了。

“皇上，你后悔过吗？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这么做吗？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了，我只知道如果可以重来，我不想在看到你了，我宁愿陪着京武，一同死去，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复见，这句话，我替我自己说，也替魏京武说。”女人说完最后的话，面带微笑的闭上了眼，似乎陷入沉睡中。

“皇上......”女人轻唤一声，声音不大，却也十分清晰，因病而混浊的眼睛变得像从前那样清亮，苍白的面容浮着一抹红晕，气色似乎也好了许多。

下面跪着的人见此情况，跪着的身子伏的更低，眼眶微红，有几个宫女甚至忍不住哭出了声，为了他们自己还是为了床上的女人，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皇后还没有死呢！都哭什么！”魏清忍不住吼了一声，顿时那几声微弱的哭声也被压了下去，他心里也清楚，这恐怕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