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峦山没有带谢衣尘去病房，而是去了住院部的花园里。陈辞泫最近身体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坐在轮椅上出来散散心。徐峦山说，打算最近就把她其实没有怀孕的事情告诉她，骗她说是她生了病，怕她担心才说是怀孕，而现在病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如果确定不再接受手术治疗，其实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但我和爸还没有考虑好。”

徐峦山担忧地看向谢衣尘。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陈明”的离开也应该是这个月的事情。

李修笑道：“不能。”

谢衣尘不再理他，毫不犹豫下车摔门。

徐峦山笑道：“吵架了？你看起来比之前正常多了。”

李修好笑道：“我倒是没意见，就怕你受不住。有时间多干一些吧，这样晚上少挨点打。”

谢衣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甚至连抬头瞪他一眼都不行，只能愤愤地继续干活。李修翘腿坐在沙发上，一脸猫玩耗子的表情看着他忙活，不忘提醒道：“我那堆衣服你快泡烂了。还有，记得中午要做午饭。”

谢衣尘想把帕子摔在他脸上。

至于那四个小时什么时候还上，会不会还上，谁知道呢？

李修笑笑，望向他的视线渐渐柔软。在这一刻之前，他依然时不时会后悔收下谢衣尘。不仅因为他搅了自己的恋情，更因为他那尴尬的身世。可一旦想到如果没有收谢衣尘他可能会面临的事，李修便知道自己舍不得的。

他笑着揉了揉谢衣尘的头发：“别多想，我没有后悔。不管是和小剑开始还是收下你，我都不后悔。”

谢衣尘抬头，小心翼翼道：“你不怪我了？”

李修叹道：“今天下午你去医院的时候，我一个人，就一直在想。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和小剑根本不合适，是我身在局中看不清晰。我已经有两年多没对人动过心了，所以遇到他之后甚至来不及细想，便只觉得是缘分。回过头看，如果我不是那么急切，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做出追求他的决定。”

时隔近半年，他再一次动笔作画，才发现画中的人可以有千般貌，却绝不该是沈剑。沈剑骨子里的棱角，不该被他磨平。

而他其实退不了多少。

谢衣尘想说不是这样的，但话到嘴边，到底是没有出口。

李修抱了一会就松手离开了厨房。谢衣尘把碗筷都洗好放回橱柜，出来时便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玩手机电脑，目光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衣尘在他身边跪下。李修回过神，笑道：“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谢衣尘不敢动了，连手上的碗都不敢洗了，只敢安静地站着。

李修的脑袋是朝外搭着，谢衣尘的姿势看不清他表情，但无端能感觉到他很失落。

这失落自然不是为了自己。

谢衣尘洗碗的时候，李修便在靠在厨房门口站着，忍不住感慨道：“你很适合做保姆。”

谢衣尘背对他翻了个白眼：“多谢少爷夸奖。”

李修笑道：“听起来不太真诚。”

谢衣尘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敢把最想问的问题问出口。

回家是五点半。谢衣尘换回李修规定的装扮后仍是抓紧时间把厨房打扫了一下，可惜终究是差了一点。

谢衣尘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李修，无奈道：“打多少下？”

谢衣尘背对着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翘起的尾巴：“我十二点之前肯定能干完。”

李修道：“可我规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

谢衣尘惊道：“六点？你之前没有说过。”

谢衣尘无措地收回视线，语无伦次道：“有可能的不是吗？孩子会长大，很难事事如父母心意。也许，也许不知道怎么的，就会犯错，就会让你失望。”

陈辞泫想了想，摇头道：“不会的。如果真的有一天，他让我失望了，那一定是我没有做好，而不是他的责任。”

谢衣尘再度愣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难道出他心中纠葛的万一。

谢衣尘猛地愣住，却见陈辞泫抬头看向他，浅笑嫣然：“我觉得，他一定长得很像你。”

谢衣尘一时没有回过神，下意识地点头道：“大概，会的。”

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喜欢这个长相了。

他正想着，却听陈辞泫突然笑道：“我后来，把你说的那个名字和徐大哥说了。他说这个名字很好，他很喜欢。”

谢衣尘一怔：“哪个名字？”

陈辞泫道：“衣尘。衣服的衣，尘埃的沉。”

谢衣尘微愣，伸向轮椅的手转而扶住她手臂和后腰，小心搀扶她起身。其实陈辞泫在病房里也偶尔下床走动，但谢衣尘仍是十分谨慎，生怕她不慎摔倒。

陈辞泫看了一眼规矩搭在自己腰侧的手，轻轻挣开一点，娇笑道：“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我能走，如果累了会告诉你的。”

谢衣尘轻笑道：“好，我陪着你。”

几乎每天见面都是这三个字，但语气却渐渐不同。谢衣尘记得上个月的时候，陈辞泫见到他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最近却只是淡淡笑笑，不像是对着恋人，反而像是对着朋友。

也许真的快到分别的时候了。

谢衣尘不再多想，只是柔声笑道：“你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

李修挑眉：“你？”

谢衣尘这才想起刑期内自己是不能上网的，就连之前查小孩的名字都是李修在旁看着。他从桌上抽一张便签纸写下几个网站和几行简短的提示文字，认真道：“这上面有些我可能需要的素材，您帮我下下来。我先本地做好了给您看过，然后您再决定要不要使用不迟。”

李修接过，好笑道：“这也是讨好我的一环？我可是会认真的。”

谢衣尘笑笑：“放心，我有数的。”

今天的阳光很好。陈辞泫坐在印下斑驳光点的树荫下，闭着眼睛好像是在休息，恬静的样子仿佛是童话里的公主。

谢衣尘和徐清交换一个眼神，一个安静地坐下一个安静地离开。陈辞泫仍是听到了动静，转过头对谢衣尘嫣然道：“你来了。”

谢衣尘原本憋一肚子火，想想和李修之前的玩闹顿时觉得幼稚，摇头道：“没事，小玩笑而已。”

徐峦山领着他往医院走去，边走边说道：“不是他欺负你就行。说起来，他最近有打过你吗？”

谢衣尘想起昨晚发生的和今晚可能发生的事，臀肉收紧的同时面不改色道：“没有。他找不到借口打我。”

最后到坐上车去医院时谢衣尘也没把事情干完，还剩了最头疼的厨房来不及清理。他瘫在座椅上打盹儿，一点都不想看身边悠哉开车的李修。

下车之前，李修拉住他，笑道：“记住你欠我四个小时。以后找机会还上。”

谢衣尘道：“厨房能算在这四个小时里面吗，以后补上？”

李修摇头：“我说了，与你无关。”

谢衣尘道：“那今天的惩罚？”

李修早就不打算打他了，但又想了想，笑道：“不是还欠我四个小时吗？那四个小时就用来惩罚吧。”

李修道：“注意称呼。”

医院那边安排的是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而路上花费大概二十分钟。这样一来，他基本就只能在上午的时候干活。

谢衣尘咬牙：“您要不然还是直接揍我一顿得了。”

谢衣尘小声道：“如果你当时不想追他，也就不会收我了。”

李修看向他，笑道：“你这是在撒娇？”

谢衣尘微怔，羞赧道：“我没有。”

谢衣尘抬头，柔声道：“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可以和我说的。”

李修垂眸，沉默了一会才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谢衣尘想起了乔治说的李修的第一个m，但没有敢问。

谢衣尘心下黯然。李修身体的重量沉沉压在他肩上，更压在他心上，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垂下眼帘，犹豫半晌，轻声道：“李修，对不起。”

李修微愣，心中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他安静了一会，才淡淡道：“不怪你。是我和他本来就有问题。”

谢衣尘失笑摇头，正想说话，却突然感觉后背落入温暖的怀抱中。李修的双臂环在他腰际，头枕在他肩侧。怀抱不紧，隔着尾巴也不会觉得硌人，却还是让他的心跳空了一拍。

他抿了抿唇，试探道：“少爷？”

李修稍微活动一下制住他本能的挣扎，轻声斥道：“别动。让你家少爷抱抱怎么了？”

李修笑笑摇头：“晚点再说吧，先做饭。”

晚餐依旧是按上午定的规矩，谢衣尘虽然疲惫，但也没出什么岔子，只是站着的时候视线时不时扫向那柄骇人的黑色戒尺。李修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好笑。

他已经检查过一遍，除了厨房和画室，谢衣尘把其他地方打扫得都很干净。衣服不仅洗好了而且易皱的都熨过一遍，然后才整齐地放进衣柜里。谢衣尘比他想象中用心。

陈辞泫突然调皮地一笑：“当然，也有你的责任。谁让你这个做爸爸的不好好把关？”

谢衣尘忍俊不禁：“对，有我的责任。”

陈辞泫有点累了，转身慢慢往轮椅走回，笑道：“其实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开开心心就好。该读书读书，该工作工作，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说起来，好像现在很多丁克族呢。那他如果不想要孩子也可以，反正他开心就好。”

陈辞泫笑着看向谢衣尘，清澈的目光中一点点透出绵绵的温柔情意。谢衣尘突然觉得她没有变过，她一直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谢衣尘心中一动，忍不住道：“他可能，会让你很失望。”

陈辞泫偏着脑袋，不解道：“为什么这么说？”

谢衣尘愣了一瞬，低头躲闪地笑道：“是吗，你现在好像很关心徐大哥的想法。”

陈辞泫道：“哪有，只是问问他的意见。而且，我也觉得挺好的。”

她低下头，抚着肚子轻笑道：“小尘。你说，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园子里很安静，偶尔可以听见几声清脆的鸟鸣。虽然没有什么花，但绿油油的植物同样让人心中惬意，会想要，让时间停留。

谢衣尘低头看向母亲。这一个多月，陈辞泫一言一行都好像少女，但容颜的枯萎却是挡不住的。想起好几次梦中年轻的女人，谢衣尘突然意识到，母亲真的苍老了很多。

远比她本来的年龄更加苍老。

陈辞泫莞尔：“是挺好的。我都好久没出来过了，今天的阳光很好。”

谢衣尘扶住轮椅：“要转转吗？”

陈辞泫却摇头：“你扶我起来走走吧。我走不远，但十分钟还是没有问题的。”

谢衣尘顿时心里发虚，但想想李修那个网页觉得自己也不可能比他弄得更差了：“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李修笑笑，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休息的时间转瞬即逝。李修网上的事情很快处理完，就端着水杯看谢衣尘在客厅里忙活，笑道：“别忘了你下午还要去医院。就你这个速度，今天别想把事情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