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尘点头,从床头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想了,想了好多个,你看看?”
他翻开一页递给陈辞泫,上面列了几十个名字,男女都有,是谢衣尘直接从网上搜“陈姓男/女孩取名”搜出来的。他一开始也试着自己认真去想过,可要他用心给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取名,实在是太困难了。
果然,陈辞泫浏览了一遍,没有一个满意的,而且指出:“为什么男孩的比女孩的多那么多,你不是一直说希望有一个女儿的吗?”
陈辞泫没什么胃口了,谢衣尘只好自己把剩下大半个苹果吃完。他去洗手间把手和刀具清洗干净,回来就看陈辞泫低着头捂着肚子,心中顿时隐隐作痛。
他如常在陈辞泫身边坐下,轻笑道:“又在想宝宝?”
陈辞泫闷声道:“对啊。你说,都两个月了,怎么一点不显,也没有感觉呢?”
陈辞泫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比如以前,你从不会用刀口对着我。虽然很多人喂苹果时都会就着切瓣的动作用刀托住苹果,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你以前从来不会如此。”
谢衣尘微怔,突然觉得手里的小刀重成了一块大石头,强笑道:“最近有点累,小事上有点犯迷糊。你等着,我再给你削一瓣。”
陈辞泫张嘴含住他用手递到嘴边的苹果,咀嚼了一会咽了下去,低声道:“也不仅是这个。虽然,你对我还是很好,但总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叹道:“哥,以后你要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就和他在一起吧,男女都行。”
谢衣尘怔道:“你不介意了吗?”
徐峦山默然半晌,才道:“我没资格介意。”
谢衣尘微愣,随即笑道:“别瞎猜,没有的事。”
徐峦山低头,想了想道:“我倒是觉得他对你还真挺好的,你们很合适。”
谢衣尘道:“说什么呢,他有男朋友,是沈剑。”
谢衣尘淡淡道:“嗯?没怎么啊。”
徐峦山道:“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你最近和他没那么近了,好像在有意躲他,但又好像不是。”
谢衣尘轻笑:“你想多了。就是各有事忙,说话时间少了些罢了。”
谢衣尘歉然:“对不起,实在是有事抽不开身。而且有徐哥照顾你,我觉得放心。”
陈辞泫娇嗔地瞪他一眼:“没见过你这样的丈夫,我们结婚才两个多月,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病房里。白瞎我以前对你那么好。”
谢衣尘连声道歉,只说是自己不对。他哄了半天,可算是把陈辞泫又逗笑了,心里才终于舒一口气。
徐清对谢衣尘或许不够好,但谢衣尘这二十多年看得清楚,他是真的很爱母亲。所以谢衣尘从不怪他。
徐峦山道:“我送你出去吧。”
谢衣尘点头:“好。”
谢坚,陈辞泫。
原来还可以这样想吗……
他们两人各有所思,都想得太过入神,以致于谁也没有注意到,当陈辞泫说出那两个字时,门口扫地的清洁工突然转头,直直地看向他们。他被药物烧损的脸庞丑陋地扭曲着,连浑浊的双眼都被腐肉遮住了大半。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谢衣尘好奇道:“哦?哪两个字?”
陈辞泫双眼亮晶晶的,食指在空中虚点着:“应该是依恋的依,我们姓的耳东陈。陈,依,陈。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的。”
谢衣尘惊道:“依恋?”
这个名字是谢坚取的。
谢衣尘已经不记得最早是谁把这个故事告诉他的。当时,失踪了两个月的陈明突然出现,说自己是谢坚,要与陈辞泫断绝关系。他走前被一旁看不下去的徐清拉住,要他至少给孩子取个名字。
几个打手把徐清拖开,一顿拳打脚踢让他声音都发不出。谢坚优雅地掸平被徐清扯皱的衣服,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我不小心掉下的灰尘罢了。你们非要我取,就叫‘谢衣尘’吧。”
他说完突然想到,这个孩子不会出生,最后也不会取名字。而陈辞泫,永远不会记得他的存在。
陈辞泫对着本子凝眉思索:“有没有,男孩女孩都可以用的名字呢?”
谢衣尘心中一动,忍不住试探道:“你觉得‘衣尘’怎么样?衣服的衣,灰尘的尘。”
一个月后。
“给我削个苹果吧。”
“好。”
这一点谢衣尘倒是在陈辞泫日记本里读到过,所以他很容易接了过去:“可是你想要儿子啊。女儿的名字我已经筛过一遍了,儿子的名字就想让你来看嘛。”
陈辞泫勉强认可这个解释,皱眉道:“可我一个喜欢的都没有,取名怎么这么难啊?”
谢衣尘倒是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当年关于自己的名字陈明和陈辞泫就是犹豫不决,到最后才定下来:“你别心急,这不时间还早吗,总能想到好名字的。”
那当然是因为陈辞泫根本没有怀孕。这一点,之前因为陈辞泫精神不稳,他们没敢拆穿。但是再往后却不得不想办法挑明,或者伪装流产。也不知道那时陈辞泫能不能受得了。
谢衣尘柔声道:“两个月本来就不显,你别多想。医生不是说了吗,一切正常。”
陈辞泫轻叹一声,抬头看向他道:“之前让你想宝宝的名字,你想出来了吗?”
谢衣尘无措地捧着半个苹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明明觉得自己已经很细心了,可是有时总是做得不够。他想起这一个月陈辞泫细数过的他和从前的差异,常常觉得不是自己不到位,而是陈明太夸张,把陈辞泫当作捧在手心的莹白雪球,握紧怕化,握松怕摔,便是托到刚好,也怕一丝呼吸损了表面的柔光。
谢衣尘觉得,就是自己真的爱上一个人也不至于如此,所以有时他会想,是不是做戏就是这样,一定要够夸张才能掩盖丑陋的真相。可是即便他努力去做戏了,却仍然是处处疏忽,不能让陈辞泫满意。
其实陈辞泫也没有不满意,只是说他不像陈明。
虽然徐峦山让他装成疏远的样子,可是看着母亲生气,他是真的没办法狠心装无情。
他正想再削一瓣苹果喂给她,却听她悠悠叹道:“对不起,我不想对你发脾气的。可我最近总觉得很奇怪,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谢衣尘心中一惊,面上却微笑着淡淡道:“哪里不一样了?”
徐峦山不以为然:“他每天都来接送你,还和你住在一起,哪像是有男朋友的?”
谢衣尘道:“那只是因为他是我的训诫师罢了。等训诫期结束,他就不会管我了。”
徐峦山撇撇嘴,摇头道:“也罢。我也确实不是很了解他。”
徐峦山不信这么简单:“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谢衣尘道:“没有。”
徐峦山皱眉,犹豫再三,问道:“哥,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一开始是李修一直接送谢衣尘到病房门口,但很快徐峦山就想到这样停车再启动很麻烦,主动提出之后李修只要把车停到医院大门口就行了,他会等在那里接或者送谢衣尘。因为李修不好停久,他每次都会在那里站着等上一阵。
徐峦山曾经好奇李修对谢衣尘是不是看得太紧了一点,但见李修确实没有恶意也就没有多嘴。比起李修,倒是谢衣尘让他放心不下。
两人一起往外走,徐峦山忍不住问道:“哥,你最近和李修是怎么了啊?”
这一个月谢衣尘都很贪恋在病房陪伴母亲的时光,可是他能留下的时间太有限。即便是不舍,可当继父多次“偶然”经过门口之后,他也只能选择告别。
谢衣尘没有责怪徐清的意思。这一个月徐清实在是老了太多了,五十七岁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有七十七岁。谢衣尘知道,这一个月徐清的心里并不比他好受。
任何一个男人,突然发现自己结婚二十多年的妻子心中竟然只有另一个男人时都不会好受的。尤其他的妻子还不记得他们的婚姻了,任凭他怎样努力,都只会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徐大哥”,然后张口闭口关心的都是另一个人。
陈辞泫道:“对啊。也可以说是依存、依赖、依托。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比一般的恋人更加亲密,因为我们相互依存,彼此都救过对方性命。你说,只有拥有我的你,才是完整的。”
谢衣尘已经完全愣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这样解读。
谢,依,陈。
而后来,受到极大打击的陈辞泫生谢衣尘时难产,差点送命。不知道是出于厌憎还是无心再想,谢衣尘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谢衣尘知道这件事后一度很厌恶自己的名字,但这么多年过去,也就慢慢接受了。他知道这个名字寓意不佳,但总归是跟了他二十八年,到底有些感情。
陈辞泫突然道:“不过,要是换两个字的话,倒是还不错。”
陈辞泫怔道:“灰尘?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寓意一点都不好。而且,陈衣尘,不觉得怪怪的吗?”
谢衣尘窘迫地揉了揉鼻子,顺带掩盖住心底的失落:“我就是偶尔想到了而已,也没说一定要这个名字。”
他早该想到陈辞泫不会答应的。毕竟定下这个名字,是谢坚与陈辞泫分手之后的事情了。
又红又圆又大的苹果,一看就让人垂涎欲滴。银色的刀锋将红色果皮剥离成细长的薄条,一卷一绕如同风中少女飞扬的发带。
谢衣尘削下小瓣白色的果肉,用拇指和小刀夹着喂进陈辞泫嘴里。陈辞泫的身体还不足以让她拥有吃掉整个苹果的胃口,所以下一瓣谢衣尘自己吃了下去。
陈辞泫嘴里包着还没有完全咬碎的果肉,不满地抱怨道:“都快一个月了,你每天都没什么时间陪我,总是下午来坐一会就走。上次医生来查床,都把徐大哥当成我丈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