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尘恨恨地皱眉，近乎叛逆地去汤碗里夹了一块白肉送到嘴里。不过冬瓜他也不讨厌，准确说这一桌子菜就没有一个是他讨厌的，所以吃完肉后还是乖乖把冬瓜也吃了下去。实话实说李修今日的烹饪手法使得素菜更鲜，远比那几块肉更让谢衣尘垂涎。

天知道他本来是个无肉不欢无辣不欢的人。

他却不知李修看他吃得这么欢快心中也觉惬意，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喜欢李修做的菜的。

他心里咕哝着有的没的，走回餐厅时却又不愿意跪下了，见李修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小心询问道：“我能不能坐着吃饭啊？”

李修淡淡地看他腰上一眼：“你的屁股受得了？”

谢衣尘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带伤的屁股，又要求道：“那我可以站着吃。”

这一句带了威胁之意。谢衣尘抬头看了他一眼，老实在软凳上跪下，心里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屈辱，而是因为李修。虽然李修这人乍一看吊儿郎当，走近时偶尔还很温柔，但有的时候，比如刚才，却能简单的一个眼神便让谢衣尘不敢反抗。

见他乖乖跪下后李修就收起了刚才散发出的压力，自己也在谢衣尘对面坐下开始吃饭。因为凳子矮一截，谢衣尘跪直身体刚好和李修一个高度，从正面看上去就和坐着吃饭没什么两样。

谢衣尘矜持地夹了两口菜，顿时唇齿生香。他顾不得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姿势了，筷子在餐盘和饭碗间快速移动，不一会就将整碗饭刨得干干净净。他意犹未尽地抬头，便见李修含笑望着自己，这才不好意思起来，问道：“我可以再添一碗吗？”

能高能低，能屈能伸，谢衣尘绝不是一个精致的花瓶。

但是能忍不代表不会痛。吃饭前在洗手间里，谢衣尘正在照镜子，李修来时他刻意地转过头。那种逃避不是出于对李修的讨厌，而是因为对镜中自己的自卑。就好像现在谢衣尘眼中一闪而逝的难过，他只是惯于将自己的狼狈隐藏。

李修凑近他：“是我不好，要不你还我两巴掌？”

谢衣尘别过头不想看他，问道：“什么时候了？”

李修道：“快五点了。你午饭都没吃就睡了，这会肯定饿，我给你熬了骨头汤。”

谢衣尘皱眉，洗完手后跟着李修去了餐厅。因为不知道谢衣尘已经醒了所以菜还在厨房，李修也不要他帮手自己把几碟热菜挨个端了出来。那一碟碟菜颜色鲜亮却不油腻，素多荤少，即便是荤菜也是清淡口味，看在身体虚弱的谢衣尘眼里却不由得食指大动。眼见最后一大碗又香又鲜的骨头汤端出，谢衣尘忍着口水强装不满道：“你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吗？”

谢衣尘点头：“发了短信。”

李修不再多问，只提醒道：“你脖子上的颈环可以给我发送求救信号，万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一定及时联系我。”

谢衣尘不答，只是笑道：“我不是应该一直跟在您身边吗，先生？”

李修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他描绘的场景，笑道：“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不太会养植物。”

谢衣尘闷了一会，道：“我也不会。”

虽然a市不靠北，但冬日入夜时的风依旧带着透衣的寒气，李修也就一直没有开窗。两人扒在窗台上透过玻璃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心里却都渐渐安静下来。

谢衣尘回头，便见李修微笑着走到自己身边。

李修是典型的贵族公子的长相，笑起来光彩夺目，能让世界都失了颜色。谢衣尘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他长得好看，但后来多次不愉快的冲撞后也就无心欣赏了。如今谢衣尘看着他，想起照片里的明媚少年，越发觉得虽命运无常，岁月却无法对这个人不温柔，就好像这个人对命运的态度一样。

李修比谢衣尘要高上一点，低头看他出神地望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被我帅晕了？”

谢衣尘回头，便见窗侧有一方凹陷的回廊，放了一张暗褐色的精致木柜，上面用相框装帧着一张双人照。照片里，两个年轻男子拥簇着对着镜头傻笑，看上去青春洋溢，亲密无间。

谢衣尘移开视线。他认得出照片上年轻一点的少年是李修，也知道看上去更成熟一点的男人是李修的哥哥，李楠。

说起来，李家也曾经显赫一时，幼年的李修虽比不上洛伦生，但也实实在在是个小贵族。可惜家道中落，李父李母英年早逝，原本的资产便被敌人亲戚肆意瓜分。当时的李楠只有十九岁，但也勉强为自己和弟弟守住了一点活命的家业。大概三年多前，李楠在办公室被害，李修便失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谢衣尘想说收容所又不是没给你钱，但想想也的确不是自己付生活费也就不好说什么。谢衣尘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最开始说过给李修一百万的酬金，可后来折腾来折腾去就都给忘了，忍不住试探道：“我好像之前答应给你的钱还没给。支票还在我这，我现在给你拿来？”

李修太阳穴一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怎么，这就想贿赂训诫师了？你是还没被打痛是吗？”

谢衣尘立刻正容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心甘情愿孝敬您的。”

虽然沈剑下手很狠，但其实只打了脸和臀部，大腿也只是简单抽了几下。谢衣尘醒来的时候虽然还是觉得上身筋骨酸疼，但那是被绳子强行撑开身体导致的，不至于影响他的基本行动。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所以身上只盖了一条毯子也不觉得太冷。床头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连内裤都备着，都是谢衣尘自己行李里带的。谢衣尘暗骂李修乱翻自己的私人物品，但也为自己不用光着身子翻行李感到一丝窃喜。只是他刚稍拉上一截内裤就差点疼得又栽在了床上，忍不住在心里把李修祖宗问候个遍。

内裤是穿不了了，就连棉质睡裤穿着都难受，但总不能就这么光着。谢衣尘穿好睡衣裤，稍微理一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简单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住处后才往厕所走去，打开灯走到洗手台上的圆镜前。

李修没有要求谢衣尘食不言，但放着这么一桌饭谢衣尘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直等到谢衣尘吃撑了放下碗消食，李修自己也吃好了，才开口道：“这三天你在家里先休息，然后我带你去我的店里转转。”

“你的店？”谢衣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李修是做什么，脸上顿时黑了下来：“去那里做什么？”

李修道：“当然是让你熟悉熟悉。你跟着我这半年，真当我是白供你吃喝吗？”

李修仍不抬头，语气却冷了三分：“我不喜欢抬头看人。”

谢衣尘心里登时又烧起火来。什么不喜欢抬头看人，你在洛家天天躺着嗮太阳抬头看人看的少吗？你就是不喜欢抬头看我罢了。

气归气，谢衣尘也没蠢到就这么点小事跟李修对着干，破罐破摔在凳子上跪了下来。李修见他有气，心中好笑，安抚地往他碗里夹了块软成泥了的冬瓜：“多吃菜。”

李修笑道：“有多的饭在厨房，自己去盛，但是别浪费。”

谢衣尘点头答应，去盛饭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一张猪头似的脸那般狼吞虎咽，看上去不知道有多么滑稽。他懊恼地往碗里扣饭，觉得自己在李修面前真的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脸上肌肉很痛，但吃起饭来还是跟不要命似的。原来李修的手艺这么好，也就难怪自己当初要给他做饭时他那么排斥。

李修盛好两碗饭摆在桌上，毫不心虚道：“总得安慰一下不是吗？何况你确实需要补补身子。”

谢衣尘知道他说的不错，肚子里更实在饿的慌，也就不再多说。他正准备举步上前，却见李修拿来一张软皮矮凳放在桌边，道：“跪这上面吃。”

谢衣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修见他不动，又问道：“还是说你更喜欢跪在地上？”

谢衣尘一怔，别过头道：“无聊。”

他当然知道李修说的只是玩笑话，但心情却出奇地好了一点。鼻头有种很轻的酸涩感，谢衣尘视线微移，这感觉很快便过去了。

“小尘。”

李修在他发肿的脸上轻轻一点：“想跟我出门，先把你这张猪脸养好吧。”

谢衣尘吃痛，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你才是猪。”

李修轻笑两声，但仔细看了谢衣尘脸上发肿的程度也觉得有些揪心。想想初见时谢衣尘虽是有求于己，但衣着挺括，眉眼清明，不难猜测他是一个注重仪表的人。李修过去的经历让他很容易从谢衣尘联想到那些一帆风顺，骄傲自大的少爷们，但这近一个月的相处，李修已经明白谢衣尘绝非是那样的人。

谢衣尘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裤子里掏出手机交给李修：“按规定该给你保管，之前都忘了。”

其实也不是都忘了。谢衣尘的手机原本放在外裤里，后来挨打后李修把他当时的衣服都扔进了洗衣机，衣服里的东西却拿出放在他床头。没收手机的规矩李修不是不记得，只是想等谢衣尘安排好后再让他上交给自己。

李修接过，问道：“都跟家里人说过了？”

谢衣尘回过头，冷冷道：“只是觉得你很蠢。这个位子这么吵，外面的景色也不好看，你居然在这里放了张茶几和休息的竹椅。”

李修笑道：“那你觉得这里应该放什么？”

谢衣尘想了想，道：“放几盆绿植，把外面都挡着，就当是一个小花园。”

这些信息都是谢衣尘找李修之前查到的。李楠的死是一个阴谋，其中详情凭谢衣尘的渠道已经无法查出，但可以确定的是李楠死后李家的产业就彻底败了。那之后李修就暂时住到了洛家，再之后也是在洛伦生的帮助下开了现在的情趣店。如今的李修身上已经完全没有阔少的影子，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平淡却不算轻松的日子。

其实父母死的时候李修不过十三岁，算起来，他并没有过过多久好日子。

“在想什么？”

他刻意地伏低做小没能讨好李修。李修只是冷冷笑了一下，道：“用不着。三天后我带你去店里转一圈，然后你就跟着我的小助理当学徒，以后也帮着看店和接待客人。”

谢衣尘不情愿，但只能答应。

李修收拾碗筷放进洗碗机。谢衣尘肚子胀，便在屋里四处走动。白天一来就被绑起来挨打，以至于现在才能好好看看李修的住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找人来打扫过，李修家里十分整洁空旷，但也因此显得有些冷清。虽然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却不能给这屋子增加几分热闹，反而更衬的寂寥孤独。

镜子里的人太狼狈了。一张脸实实在在肿成了猪头，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下巴砸到地面的位置更是紫的厉害，轻轻一碰就钻心的疼。如果不是谢衣尘很清醒地知道这是一面镜子，他一定认不出里面的人竟然是自己。

他打开水龙头，自虐般地在脸上沾了点冰水，感受着让他大脑短暂空白的疼痛。自己被打成这样，沈剑应该能消气吧。如果照张照片发给婉儿，或许婉儿会振作一点也说不定。

李修在卧室没见到人，走到卫生间便见他颓唐地垂着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出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