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
蹈海陷入沉吟,云冲波则是完全呆掉,对他而言,这样的思考,实在是太过复杂。
(唔,还是不要这样想好了…头会痛的…咦?)
说话的声音很奇怪,云冲波听在耳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至于蹈海,则是立刻眯起眼睛,紧紧盯住了长庚。
“干王…请直言好了。”
“唔。”
微微的皱着眉,长庚告诉蹈海,尽管对方的力量较他稍弱,但在运用方面,却绝对在他之上,再加上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又占有地利,才能够一击而胜,将蹈海斩下。
“至少,他的完全境界…应该是在你之上的。”
非常震惊,自开始了解天下之大以来,特别是和萧闻霜同行以来,云冲波不止一次的学习过力量之壁的存在,学习过越级挑战的可能性和禁忌。在他的认知中,越是向上攀升,力量间差距就越明显,五级力量的人配合些战术或武器,便可能抵敌六级强者甚或想望胜利,但七级力量对上八级的时候,却通常都很难指望有什么幸运。
“很好…”
依旧是那种带着傲慢的低笑,见到没有更进一步的攻击,那人缓缓放下披风,此时距离已被拉近不少,火域遗舟终能看清对方长相:出乎意料,竟是一张怎看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面容。
“邵先生…邵前辈。”
似带些笑的说话,令孙雨弓一下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也令火域遗舟一惊,止住前冲的身形。
“什么人?!”
喝问…却只是为了分散些对方的注意力,火域遗舟同时已弹指发力,转眼间连发一十三道火箭,或直或屈,径袭过去。
月黑风高,江流如奔,这一落水,端得是神仙难寻,同时也神仙难救。可…孙雨弓,却没有落到水里。
“碰!”
计划中的“没身江水”,变成了“撞到铁板”,这一下好不疼痛,孙雨弓大咧其嘴,却也大感莫明其妙。
(总之…我不要做爹的累赘!)
猛得下了决心,孙雨弓的神情一下变得非常认真,连续发出数道袖箭。
黑夜中,再普通的暗器也可能收到意外的战果,非常谨慎,火域遗舟并不急于求成,小心的挡卸着,他甚至还稍稍向后退却。并且…立刻就在大惊当中,全速追回。
“你…你滚开!”
挥动带着奇异弧度的银色双剑,孙雨弓嘴唇紧紧抿住,仍在做着顽强的抵抗,但发挥不了身法的优势,火域遗舟只是简单弹指,将火力自剑上度过,已令她烫的哇哇乱叫,不得已将剑丢掉。
(真是的…要是我平时练功认真一点,或者…那怕是听了军师的话…)
只勉勉强强算是有了第七级力量,虽然身法极佳,虽然花样百出,但面对着火域遗舟的八级中阶力量,面对着他三十年的江湖经验,孙雨弓,根本就什么机会也不该有。
(如果不是顾忌陛下…)
身为最接近帝少景的几人之一,火域遗舟对其的了解,当然不同于宫中的绝大多数,尽管没有得到过什么明确的指示,但火域遗舟却相信:生擒孙雨弓固然是大功,但若在擒时令她受伤…那大功,却恐怕就只会变成不可测的大祸。
看着流赤雷,小音的目光很温暖,同时,也显出了绝不会在别人面前出现的疲惫。摇一摇头,她扶着流赤雷,另一只手放在嘴上,轻轻的打着呵欠。
“在心智上,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善良而又天真的孩子…对付这样的人,姐也不情愿…但,这却也是他的宿命,生在帝王家…他便早晚都要走上不归路。而同时,做为‘不死者’,他的价值也不小过这边的身份。这样的人,即使我们不利用他,也会有其它的野心家出现,至少,到最后,姐会努力留他一条性命,和让他有块封地。”
边低声的说着,边扶着流赤雷慢慢向屋里走,而一些奇怪的念头,更在小音心头掠过。
身为当今天下对梦术研究最精深的几人之一,小音却对今次的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虽然一切仍然都在掌握,但,这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姐。”
空气一阵扭曲,赤发朱瞳的男子出现,脸上,是非常明显的不情愿。
身子猛一哆嗦,云冲波睁开眼,看到小音,正认真的打量着自己。
“哦…我没事。”
最后找的理由,是说自己刚才做了恶梦,之后,再不管小音怎么殷殷挽留,不管现在已是深夜,云冲波很坚决的辞出。
当长庚这样说话的时候,云冲波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方,并不是在和自己交谈,他看到了自己没看到的东西,在想着自己没想到的东西,因此,他才能说出自己说不出的话,和做些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这感觉不好,一时间,更令云冲波回想起初遇太平的样子,而同时,他更感到,“自己”亦和自己一样,在感到迷茫。
“袁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在云冲波肩上轻拍几下,长庚低叹一声,道:“蹈海…你的力量是很强了…但是…”
(喔,我想起来了!)
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询问长庚“为什么不去努力提升力量”的时候,所得到的那个答案。
一句话,已让云冲波想起,无言正是太平十王中最早加入太平道的一个,以下级道众的身份打拼了七八年,他才被东山发现身份,和与辰弓无言相沟通。
“帝军那边…也有打仗不要命的,但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能吃上饭,能过好日子…而我们太平道,我们去打,我们不怕死…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想,我们是为了普天下所有的穷人都能吃上饭,过上好日子…”
“天下为公,不蓄私财…这是我们太平道的宗旨,能干到高级道众,每个也是提着头拼杀出来的,但若高级道众就可以无视我们共同尊重着的理想,就能任意的做些我们不许普通道众去做的事情…蹈海,我们太平道,和帝姓又还有什么区别了?”
近乎咆哮,蹈海质问无言到底想干什么。
“谁不知道…青山他身上大小伤疤七十三条,七十二条是在前胸,就后肩一条,还是被人从后面暗算留下的!”
态度极为激动,蹈海认为圣库制度固然重要,但将士前方冲杀,豁出了命在拼,却因为金帛之事获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心服。
“对不起,蹈海,我刚刚杀了青山。”
猛一颤,云冲波清楚感到了“自己”的震惊与愤怒,同时也想起了青山,曾是自己的贴身亲兵,多次出生入死,如今已积功升为将军,三棘一战中,正是他舍命抢攻,首先打破了帝军的头阵,为后来已方凭上流之利点火放毒夯下了基础。
全身都被捆住,重伤也没好,蹈海却仍然试图站起来,尽管没能做到,但眼中喷放的怒火,却毫不掩饰的表明着他的情绪。
(这个人…骑术很好啊!)
两入金州,更在大草原上作过万里之游,云冲波对骑术的认识,其实已强过很多军中将佐,一听蹄声节奏,他已知道来者的御马之术绝对不凡,再考虑到此地乃是山路…
(是谁?)
(唉,这个伤…至少还得休息十几天啊)
性命已经无碍,但伤势如此之重,痊愈还需时日,因为长庚在医术上极有心得,同时居所也最清净,所以主动要求把蹈海接来,慢慢调养。现在,他正用一架轮椅,推着云冲波,沿着山路慢慢走着。
(嗯,他居然是住在这地方…)
突然想到一件事:长庚…似乎是太平十王中唯一的“弱者”,只有起码的自保之能,但为什么…他却能够做出这样的分析,能够只凭一些观察和转述,就对整个战斗的情况洞若观火?
(嗯,对的,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他…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正在考虑,却听见马蹄声响,疾驰近来。
点点头,长庚告诉蹈海,因为同样对南方战线有所担心,浑天在击破丘敖两家的联军后,便立刻飞骑南下,虽然到底晚到一步,却也算是阻止了袁当彻底杀掉蹈海。
“浑天告诉我…因为你当时伤势太重,他才没有追赶,但他却相信,下次相遇,袁当必败、必死。”
甚有自信的说法,却令长庚开始沉思…会罔顾地利,罔顿自己的身体状况而采强攻,难道,不正是因为,蹈海也同样相信,面对自己,袁当必败、必死?
“由初阶向顶峰的攀登,只是反应着力量强度的在不断增大,那东西,是可以经由锻炼和积累而得到提升,但,由顶峰再到下一个初阶…那却是质的改变,是需要包括完全境界在内都做整体提升才能达到。”
这是萧闻霜一再告诉过云冲波的事情,虽然说,龙抬头一战后普通出现的力量提升似乎将这说法破坏,但一路上曾经接触过数名这样的所谓强者,亦旁听过酒海剑仙的苦恼,云冲波仍然认为这种说法没错,虽然有时,力量可以直接提升,但至少…拥有更强完全境界的人,就一定应该拥有更强的力量。
“当然,认真说起来,这也不算奇怪…浑天的智慧与见识的确绝世无双,但始终也是人身…非由领悟而得的力量,到底还是存在缺陷,之前面对王天程时,你有下位之心,惕惕若临,又先已依靠英王的游击将他削弱,更利用上风的优势释放毒烟…种种因素结合,再加上你那的确强极霸极的一刀,故能创造奇迹…但,在面对袁当时,你却先存轻视之意,更因南王之丧而怒气浮动,更有长途驰援后的消耗…会那样败掉,并不奇怪…至少,在你痊愈之后,再对上‘那夜的袁当’,我想,是可期必胜的。”
一开口,更令火域遗舟震动,他本名邵益州,乃是横行青边
“嘿…”
低低一笑中,高大的身影自江面上出现,暗蓝色的头发分披两侧,看不清脸,裹着漆黑如午夜一样的披风,比火箭更快,他挡在孙雨弓身前,右臂一振,披风鼓振而起,只听哧哧有声,火箭无一虚无,尽数中的…但,这些能让湿透的木柴立刻燃起的火箭,却在一碰到披风的同时,便瞬间熄灭,连一点儿红烬也都不留。
瞳孔微微收缩,火域遗舟适才一击本就不是为了伤害孙雨弓,而是想把那人逼出来,计划中,火箭只是第一步,紧跟着,应该是利用对手被迫动阵脚的机会逼近身去攻击,可,当对方根本什么破绽也不露的就将这一击化解时,火域遗舟就实在不敢轻动。
(这是…冰块?)
摸一摸,身下的硬物竟然是冻结的冰层,可是…明明大江仍在翻腾叫号,明明刚刚这里还是江水,为甚么,平空却多出块冰来?
“小弓…今次,该记着教训了吧?”
火域遗舟退开,产生了多一点点的空间,虽然,这绝对不够孙雨弓夺路逃走…但,却绝对够她转身跳江!
(这小丫头,竟然真不怕死!)
冰火九重天中,火域遗舟的“火掠”向数身法第一,但孙雨弓身法也殊不慢,更又心意决绝,火域遗舟虽只差二十来步,却就已赶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孙雨弓投入大江!
突然转换了话题,长庚又说回落凤坡下那一战,经过对伤口的检查,以及浑天所带回来的信息,太平诸王认定,袁当的力量,已至第八级最顶峰的地方,但绝对没有晋身九级之列。
“什么…那…他?”
“所以,我才说他可怕啊。”
能够一下击败李慕先的东西,当然也可以给火域遗舟一个足够强烈的“教训”,但偏偏,此刻的孙雨弓却做不到。因为不满她的乱跑,在认真劝说之后,天机紫薇更将那些东西收回,并警告孙雨弓,在取回之前,绝不要再偷跑下山。而虽然没偷回来,孙雨弓却还是第一百零一次的落跑离山,一路上绝无悔意,直到…现在。
雨渐已停,风却更急,卷挟着漆黑的大江,咆哮、肆虐、翻滚不休。江畔,有火在烧,那是孙雨弓驶来的小舟,在一开始,便被火域遗舟焚毁,断掉了孙雨弓的后路。
背对着大江,孙雨弓尽管倔强,却也要不自由主的颤抖,被擒…那似乎已是一个看到着的结果。
尽管如此,远较孙雨弓熟悉地形,在一段时间的追逐之后,火域遗舟还是成功将孙雨弓的体力消耗,并用连续数十道火箭把各个方位一一封锁,到最后,终能将对方自石林中迫出,逼向江边。
“大小姐,请别逼我用粗吧。”
以“绑架者”而言,火域遗舟的态度已算是客气,不过当然,这绝对换不来孙雨弓的好感。
(封他做…顺命侯、山阳公、康德伯…或者,是永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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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火域遗舟仍未能捉住孙雨弓,但很明显,那并不是能力的问题。
“姐…我真得不喜欢你这样做。”
日间,按照小音的要求,流赤雷操纵绣球,把云冲波打到,之后,虽然没有任何其它指令,他却始终待在离小音不远的地方,监视着云冲波的动作。
“姐…姐也不想这样,但有时候,我们必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公子一路小心。”
殷殷挥手,小音的神色中,又是不舍,又是温顺,更极显关怀…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形象,但,这只是在云冲波看到的时候。
(那到底是什么力量…真可怕…)
(他说…比诸力量,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一些,现在的太平道,更缺乏、更需要的东西…但,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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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
声音一点都没有提高,却令蹈海说不出来话,这时,云冲波更想起来:之前青山已不是第一次想自圣库多支物资,甚至还有过藏匿战利品的事情。在太平道规矩中,这确是重罪,但之前每次被发现时,都靠着蹈海的影响力,而能够化小至无。
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怒意未消”,却也能感受自己的确正“哑口无言”,两种情绪交错一处,是云冲波从没体验过的复杂。
微一躬身,无言道:“我去帮忙了。”说着径直转身,快马驰下,不多时,云冲波已看见他出现在民工当中。
一方激动如火,一方却是冷静如冰,无言并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自己胸前衣服,缓缓拉开。
…那上面,伤疤密布,连一寸好肉也难找到。
“在发现自己是不死者之前,我就已经加入太平道了…”
“他刚刚在圣库那里闹事,要强领金帛…而且,有人举发他私蓄女子,也已经查实了。”
似完全没有看到蹈海的反应,无言以非常冷静的态度述说着:的确青山所为不是孤例,但目前查实的五十八人中,只有他一个因为圣库司马的不配合而砍掉了对方的手臂,同时,他也是这些人中官衔最高的一个。所以,无言认为,杀掉他,会收到最好的效果。
“是…但他的官是怎么来的?!”
问题很快得到解答,长嘶当中,来人翻身下马,是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着装简单,一双眼睛却锐利的有如鹰隼
“翼王…”
和长庚同时开口招呼,云冲波却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眼光,和看向长庚时明显有所不同。
身为天国十王之一,长庚当然有权在天京中拥有独立的府邸,但,在三江堰的工程启动后没有多久,他就放弃那地方,搬来到城外,结庐山居,在他的说法,是为了近距离的指挥这巨大工程。
很快的,云冲波已能看见山下,规模巨大的工地中,众多的民工们正在辛苦忙碌,透过现在只是雏形的那些堤防和沟道,云冲波却能够看到数千年后的庞大设施,看见咆哮不休的江水是怎样被这样现在看来还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束缚,并乖乖的效力人间。
“这个工程完全建立起来后,青中,将永远不会再担忧粮食的问题,虽然,我也许会看不到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