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看起来最破旧的那个房子,房子里面第三楼第五个房间,房间里靠近窗户的那张床是他的。准确来说是他租下来的,包括租期内的白天与夜晚。
房间空荡荡的,人们都出去工作了,只有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瘦弱男性坐在靠窗的床边,看着窗外,眼睛里的情绪平淡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谢白把自己的午餐递过去,笑着说:“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这些都很好吃,尝尝吗?”
谢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请你帮我把午餐装袋,我想出去走走,在外面享用午餐。”
三角区是本市很有名的一个地方,脏乱无序,街上十个人,至少有一半是小偷、强盗、暴徒、骗子,另外五个茫然麻木,疲于奔波。
蓝胖子快餐厅内部墙壁上和桌面上都有难以忽视的油渍,地上有垃圾,服务生在餐桌间穿梭,忙得连收拾使用过的桌面都没时间。餐厅靠窗的位置,有个男人穿着黑色长风衣,手边放有一顶圆帽,跟对面背对着窗户的男人说话。他面前的食物维持着刚送上来时的样子,一下都没动过。
这样的一对每天都充满火药味的恋人,未来会是什么奇妙的模样哦。
不过,他的未来又会什么样呢……
或者,会有未来这种东西吗?
他们来到主街,视线里的风景豁然变得舒缓了不少,这里的地面没那么脏,房屋没那么乱那么丑,人们也没那么满脸庸碌无神,就像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类社会。
随着车子开出三角区,从眼角余光掠过的风景越来越漂亮,直至回到那个堪称辽阔的庄园,来到如同王宫的建筑。
陆辰将帽子交给贴身男仆,在沙发上坐下。
但他翻来覆去地扒开纸袋,连食物的碎渣都没有。
这让他绝望地虚弱地哀号,趴在地上,似乎很快就要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白蹲下来,紧接着被一只手给抓起来,转头看到陆辰不悦的双眼。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地接着说:“其实以前有一些茧,在去先生那里之前用特别的药水泡了很久,就没有了,老板很严格。还有人为了能被先生选中,特意去……生育功能被破坏了。”
陆辰的表情没怎么改变:“被某个人收养?”
“嗯,他叫老杰,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谢白忍着头顶的疼痛,诧异问:“原来莫先生其实喜欢这种事吗!”真没看出来呢!
莫明泽猛地一顿。
陆辰忍不住笑了出来,幸灾乐祸地按了按莫明泽的肩膀,用甚至称得上斯文礼貌的态度,和蔼可亲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玩法,你可以早点告诉我,作为你的爱人,作为支配你的alpha,满足你的性癖是我的责任。”
“救济院可以领取食物,收容所也会提供食物,但多以收养儿童为主。不论救济院还是收容所,想在里面有一张床睡觉,都要付出劳力。我不喜欢这两个地方。”
陆辰看向谢白,目光里充满审视,让后者忍不住又开始提心吊胆。
“你哪里人。”他问。
很多人都会忍不住朝陆辰多看一眼,大多数很快就将目光投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有些目光不怀好意地持续观察,久久不移开。绝大多数人都来去匆匆,几乎看不到悠闲的脸庞,不能耽误工作,耽误工作就代表一天挣的钱变少。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不是临时工那种工作,就可以负担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能吃饱的食物,和足够日常生活的杂费,失去一小时的薪水都很可惜。
很多人赶着工作,也有很多人在地上或躺或坐,始终维持一个姿势。
“那些人应该是没找到工作,也没能在救济院或者收容所得到帮助。”
陆辰示意,要谢白跟自己去外面。
“主街以外的所有地方都叫后街,后街区没有规划,街道和房屋建立得很无序,不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容易在后街区迷路。”
“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就是绝大部分后街区的样子,有很多工厂和商店,很多天一亮就要赶着去工作的人们,很多不好闻的气味,要经常低头注意的路面。”
谢白脸色变白,变得非常紧张,说话都结巴起来:“陆、陆先生!你,你怎么……”
陆先生怎么会在这!
跟踪……?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可陆先生会在这种地方有什么事情?还恰好离他住的地方这么近。
“我会经常回来的。”谢白对他说:“等我拿到这个月的薪水,你就可以去念书,学习知识。”
对方像听到什么笑话,沉下脸厌烦地说:“谁要你管我?现在是上等人了,就这么迫不及待证明自己的权威?”
“我不是上等人。”谢白纠正他的错误:“你是弟弟,而且你还小,我想让你去上学的想法没有错。”
谢白匆忙思索该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在两个alpha紧迫盯人的视线下,他不敢让他们等太久。
“对不起,陆先生,很抱歉我说错话让你感到不悦。”他极为诚恳地致歉,“我绝对没有任何诋毁或者轻视你的意思,只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以自身的标准做出判断,请你原谅。”
陆辰有些意外地开始打量他。
纸袋里有焦糖布丁,本地特产的在整鸡腹中填入多种香料的炙烤全鸡,煎牛扒,还有一杯红茶。
刚成年的瘦弱男性扫了他一眼,张嘴想说出一句讥讽,却被食物的香味引诱得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吃了几口炙烤全鸡,进食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直到把所有食物吃完,满足地舔舐嘴唇上残余的美好味道,说:“你还回来这里干什么?”
然后他意识到刚吃完对方的食物马上就说这样的话有点不讲道理,便补了一句:“你已经摆脱了这里。”
谢白从蓝胖子餐厅外经过,黑色长风衣男子看了眼外面,拿起帽子,放下小费,走了出去。
谢白离开三角区看起来外表不错的主街,穿过一条小道,穿过两条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小巷,转了好几个弯,空间忽然变得开朗。这是外来者很难走对路线的后街区,这里有很多人,很多行色匆匆面容疲惫的人,很多躺坐街边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建筑多以联排房为主,路边都是空间逼仄的小店。洗衣店内部充满潮湿的气息,一件件衣物挂在店内与店外的晾衣杆上。修车店外面停了三辆脚踏车,老板的儿子正在给其中一辆更换轮胎。
一副副画面构建成谢白生活中的大部分记忆。
一个阳光明媚的晌午。如同城堡的别墅顶楼。
谢白看着面前精致的午餐,对管家说:“管家先生,我想出门,关于这方面,莫先生和陆先生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上次他就想出门,因为意外而打消了。
“没有。”管家说:“谢先生任何时候都可以离开这里,但在两位先生有需要时请务必第一时间赶回来,另外,两位先生不喜欢我们在外面多嘴多舌。”
莫明泽沉默地对陆辰展示了两个国际友好手势。
好像又说错话了……为防又无意间做出错误的事,谢白牢牢地闭上嘴,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看到这两位先生有什么比较惊人的互动,不要太大惊小怪。
莫先生跟陆先生真是一对奇妙的恋人,alpha和alpha的恋情据说特别稀少,一定是因为每个alpha的脾气基本都有点唯我独尊的偏向,而陆先生和莫先生已经不是偏向的问题了,他们随时都会为了谁才是两人之间的支配方打起来。是真的打,不是打情骂俏的打……或者别人的真打对他们来说就差不多是打情骂俏的打?
谢白站在沙发旁边,不敢吱声,听到陆辰问管家,莫明泽什么时候回来。
“回去,以后少来这里。”
谢白心里一紧。
陆先生不高兴了!
就在这时,有个从他们旁边经过的人忽然倒在地上,就倒在谢白脚边。那人皮肤棕黑,身躯枯瘦,两只手瘦得像两只爪子,他用接近畸形的手抓住谢白的鞋子,混沌的双眼无神地朝上看,口中发出仿佛已经只是求生本能的求救声。
谢白一阵慌乱,摸摸身上,却连一枚硬币都没有,食物也在刚刚给弟弟吃完了,只剩下空空的纸袋。他不小心,让纸袋掉到地上。
倒在地上饥饿的人猛地抓住纸袋,用力嗅闻,嘶声喊道:“食物,是食物!好香啊!”
谢白愣了一下:“三角区。”
“不像。”陆辰线条冷硬的面庞看不出深层次的情绪,“你的谈吐不粗鲁,有礼貌,字正腔圆,逻辑通顺。还有你的皮肤,你的手上没有茧。”
谢白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他如同身在迷雾般连声音都显得不确定与飘渺:“可能小时候在某个地方……某个很漂亮的地方,很小的时候……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做梦,我以前在收容所,后来在后街区1片305号,记事以来我最多的记忆就是这两个地方。”
“失业后很大概率会变成这样。”
“没东西吃,得不到好的休息,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无法工作。”
“很多只能躺在地上的人会一直躺在那里,直到有人来把他移走。”
“还有很多人会找机会对你做不好的事,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财物。”
“更多的是努力工作的人。”
穿着与后街区环境格格不入的陆辰和谢白站在路边,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上。
谢白攥紧手里的纸袋,生怕陆先生责备自己偷偷带食物出来给别人吃。
陆辰用没有感情的双眼看着谢白,没有责备,而是问了句谢白是否熟悉这里。
谢白轻微地点了点头。
弟弟嗤笑一声。
谢白没多久就离开了,不是因为急着赶回去,而是被称为弟弟的人始终对他爱答不理,开口就是冷嘲热讽,实在是很难相处。
他走过狭窄的走廊,心事重重,差点撞上站在那儿的高大男人。
谢白接着说:“如果可以……陆先生能让我用另一种方式弥补错误吗?我不擅长很多事情,但我还算有信守承诺这个优点。我不想对莫先生说那些话,要是说了,我觉得你们的气氛会变得更差,虽然莫先生真的很好看,非常非常漂亮,确实是omega也无法抗拒的容颜,但莫先生不喜欢……呃!呃呃!”
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张开抓住谢白的头顶,不容分说地在很不客气的力道下控制谢白像机器人一样整个人转过来。
“前面说得还好。”莫明泽瞪着他,“后面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