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湘儿再未见过那只黑色小犬,他的好兄长将狗崽活生生以尖刀剥皮戮骨。狗崽泛白的骨肉被抛进冰冷湖中遭群鱼吞噬,黑色光滑、带着淋漓鲜血的皮毛则被投入火炉烧成灰烬。苏济东暗沉的黑眸倒影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喃喃自语:小湘儿,哥哥来当你的狗……好不好?
因怀孕初期遭过灾厄,苏临湘诞生时便为阴阳双生之体,然而此事极隐秘,惟有苏琏、柳氏、林老太医等人知晓,对外统一口径都说苏家得了位嫡次子。
见自己与爱妻的幼子尚未出生时便被迫害至此,苏琏立即去寻找思琴誓要打杀这毒妇。后来一打听,才知思琴因官府刑讯心神受创、后又被鳏夫凌辱虐待,已于一月前坠河暴毙。此女多行不义必自毙,却可怜湘儿在母胎里被恶人下药毒害,成了阴阳双生之体。
苏家长子与思琴眉眼面容略有些相似,柳氏便愈发不待见苏济东。世上哪有不偏心的父母?苏家夫妻二人连带苏老夫人都偏爱小湘儿,苏家庶出长子被日渐冷落,苏济东虽不至于被下人欺凌苛待,但到底无人敢触柳氏的霉头去亲近他。
食用益母草后,柳茹果真下红不止,腹中刚刚三月胎儿险些被打落。苏家、柳家专程请来宫中千金圣手林老太医为她看诊。老太医一诊脉,思琴做下的阴毒之事即刻暴露 ,她居然还愚蠢不堪到亲自到药店中购买益母草!
为平息岳丈震怒,替爱妻出气,苏琏将思琴以及被买通的厨子全都扭送京兆尹。思琴、厨子各自杖责六十之后被发卖为贱奴,她还借秘史以戚夫人自喻,暗指苏家主母薄待戕害自己,在京兆尹前朗声念诵:
子为王,母为虏,
柳氏之父为先帝洪武朝间礼部尚书柳鸿儒,柳茹身为柳家嫡长女早已见惯了后宅斗争,自认辖制得住思琴,她不屑也不愿对身怀六甲的孕妇用些狠毒手腕。
果不其然,思琴诞下苏家长子当日,苏老夫人便替长孙选好乳母、嬷嬷,直接将刚出生的孩子送到柳茹身边教养。
苏老夫人心头敞亮,拿捏得出轻重:权势煊赫的柳家,柳氏的高官父兄才是自己儿子仕途上最大的助力,老太太全无必要为了一个卑贱婢女得罪柳氏,老夫人后来就渐渐冷落思琴。
柳茹眼见思琴已怀上胎儿,她顾及多年主仆情分与自己名声,只好无奈默许。苏老夫人暗中差人给柳茹递话:劝柳氏莫要对苏琏置气,苏老夫人想要的只是长孙。待思琴生产后就让柳氏把孩子抱养过去,且苏府将来依旧由柳氏所生嫡子继承,柳茹方才咽下这口憋胀胸臆的恶气。
古代为一夫一妻多妾多婢婚姻,府中唯独正妻才是庶子、庶女真正的主母,庶母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只能尊正妻为母,称侍妾为姨娘。
思琴倚仗着腹中的苏家长子颇享了些福气,苏老夫人日日给她送燕窝、八珍汤、人参养荣丸、乌鸡汤、保产无忧汤……纵容得思琴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成了苏府半个主子,她暗地里对婢女大放厥词:自己腹中怀的是苏府长子,深受苏老夫人喜爱,将来可是要继承苏府的。
苏家长子在府里宛如摆设一般的物件,他早慧聪明,心里明白柳氏不待见自己,苏济东便独自在清冷小院里自生自灭,宛如一只弃犬。他本无错,但世人都将其母之罪牵连在苏济东头上,且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苏济东只记得那是某个大雪纷纷扬扬的清冷冬日,那天清晨…他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清灵的欢笑声,苏济东轻轻启窗向外看:只见一个天真稚嫩小童眉心点朱砂痣、身着缕金杏花锦缎小袄,正追在一只黑毛狗崽身后,几个婢女丫鬟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他。
小湘儿将狗崽抱在怀里轻柔爱抚,那黑毛狗崽颇通人性,不断舔弄小童白嫩如玉的小脸,逗得小湘儿咯咯直笑。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骤然在苏济东荒芜心境里破土而出,他悄然推开小院门扉走到苏临湘身前……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她死到临头依旧如此污蔑当家主母、悍然作死,柳家怎能不如思琴这小贱蹄子的意?柳鸿儒暗中让管院寻了个变态鳏夫将思琴买去,日日凌虐拾掇这恶毒贱人。
思琴自怀孕后便逐日被老夫人的纵容惯得性情骄横霸道,开罪府中不少下人,她远不如柳氏持家宽严相济、深得人心。俗语说,落毛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思琴压根就不是凤凰。自从思琴诞下孩子在老太太跟前失宠后,那些被她孕期得罪过的奴婢、护院们纷纷落尽下石,完全不必柳茹亲自动手。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年,求神拜佛、吃药疗养,柳氏腹中总算传来喜讯,便是如今的湘儿。柳茹对自己的头胎孩子可谓爱如珍宝,感念母子亲情她大发慈悲,遂将早慧聪颖的东儿交还给思琴教养,也算成全他们的生身母子情分。
然而思琴却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以为自己儿子将来定能成为苏府继承人,为自己惩戒恶人、请封诰命。但柳氏这一胎若是诞下嫡子,她所有的幻想全部都会归为虚无。思琴便暗中买通厨娘在柳茹吃食里掺杂益母草,这味中药可以积毁销骨、极易致使孕妇滑胎。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又有俗语道:天欲令你亡,必先令你狂。
听闻思琴胆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柳氏按兵不动,心内咬牙道:我今且容你狂放几日,待你这贱婢腹中胎儿产下,却看你还有何倚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