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一软,也顾不得旁人眼光,张义友跪在地上全身发颤。
美妇道:“这么丑的一个农妇,若是被皇帝哥哥看见,知道了真相——”
张义友突然打岔道:“我会处理的,请夫人放心。”
张义友攥着袖子,轻轻给她擦拭眼泪,道:“是儿子不孝了,还让你辛苦找上门。娘,你先回客栈,等我现在回去换下官袍,就亲自去客栈接你。”
王慧之大喜,连声好好好。
张义友站在门口挥别母亲,等王慧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时,另一个方向突然驶出一辆马车,那马车轻纱曼影,里面坐着一位美艳少妇。
张义友一愣,惊道:“娘?你、你怎么、怎么来了?”
久别重逢,王慧之激动的泣不成声,她冲上前抱住儿子,张义友僵硬的站在那里,只是干笑。
王慧之又哭又笑,骂道:“你这孩子!就来那么一封信,娘都担心死了!你是不是当了官就把娘给忘了。”
香湘乖巧道:“好。”
二人洗漱一番,收好画卷,王慧之这才吃了那粒丹药,她把幼女送到人多的地方,千叮万嘱之后才向状元府走去。到了门口,只见红墙铁门,甚是威严,王慧之突然忐忑,不由得摸着自己丑陋可怖的脸蛋,踌躇不前。
心想,若是不认识我的小厮来开门,这大半夜的肯定会被我的容貌吓到,为了与儿子相见,我竟这般沉不住气。
肖怀染抬眸看向崇归,发现对方呆在那里,还保持着被甩开的模样,脸色煞白难看,嘴唇微微颤抖。他定定看着和尚的眼睛,嘲笑道:“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狼狈。”
崇归心中砰砰乱跳,一霎间,转过无数念头,道:“你……”他抿着嘴没有再说下去,抓住肖怀染的手掌,贴向自己嘴唇,隔了半晌,轻轻说道:“是碰你的人太脏,我并非说你。”
肖怀染调笑道:“不就被人亲了一下,至于洗得这么干净吗,我感觉这层皮都要被你擦掉了。”
崇归言简意赅地回道:“脏。”
嗡地一声,肖怀染觉得脑子似撞在巨钟上,嗡嗡乱响,脑海里划出一道模糊的声音,也不知是入梦还是远去的记忆,那混淆不辨的声音道:“下贱!脏透了!你还是去死吧。”
那妇人名叫王慧之,她现身出来,先是轻轻抚着香湘头上柔发,并未动筷。香湘见她似乎满怀心事,心想定是与儿子有关,她安慰道:“娘,不要忧心,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王慧之微微一笑,道:“我一刻都不想等。这些年我都熬了过来,但现在离他这般近了,我却等不下去。”
香湘见她笑得十分勉强,沉吟一会,说道:“那就不等了罢。”语毕,她从兜里掏出一粒丹药,又说道:“道长说吃这个您可以暂时离开画卷一个时辰。”
美妇“哼”了一声,语声转柔道:“好自为之。”
蓦地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正在密谋的众人都没有发现墙瓦上正趴着一只黑白两色的兔子。
而那边,崇归与肖怀染也已吃过晚饭,蛇精歪在床边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拧水声,他睁开眼睛,发现和尚正拿着沾湿的脸帕给自己洗脸。
张义友伸出右手,想要接美妇下车,那美妇却冷冷一笑,丝毫没有下马车的意思。张义友不由得脸色大变,也不敢收回手,温柔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美妇不仅是张义友的夫人,也是皇帝的三妹,瑞祥公主。她讥讽道:“真是不知道,有些人,人模狗样,背地里谎话连篇。”
张义友垂着头,目光中流露出异常恐惧神色,又听她阴阳怪调道:“盐商出身?父母遇匪身亡?”
张义友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着痕迹的推开,轻声道:“娘这么辛苦把我养大,我怎么会忘呢。只是我刚上任没两年,上面给我分了很多事情,让我多历练历练。本来我打算忙完了,再亲自回乡接你,没想到你自己找来了。”
王慧之哽咽着,攒了很多话想对儿子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义友见她欲言又止,主动说道:“娘你现在住哪里?”
王慧之道:“就在隔离那条街的客栈,叫喜悦来。”
忽然,从身后传来三两脚步声,其中厉声道:“这么晚了,在状元府门口鬼鬼祟祟的做甚!”
王慧之紧张地“啊”了一声,转身正要道歉,见到来者容貌,登时潸然泪下,她颤声道:“儿、儿子,是娘啊……”
来者有三人,一左一右举着火把的带刀侍卫,中间站着宽袍锦带的青年男子,正是王慧之的儿子,状元张义友。
这冷酷的语调直刺蛇精的心脏,他不由捂着心口痛苦呻吟,连和尚急切的喊叫也从耳边飘过,不清不楚。
那句话对他的影响太深,似有回音在他脑海里反复折磨,心中有如一片寒冰。他长啸一声,猛地把搭在自己脸上的手甩开,突然提高声音道:“嫌脏就别碰!连你也不信我!”他这一喊,眼泪竟不能止歇,随即又狂笑出声,状若癫狂,神态万念俱灰。
发泄一顿,脑海里那声音终于消失,他打了个寒噤,倏然清醒,对自己为何因一个字眼陷入梦魇惘然不解。
王慧之道:“一个时辰也够了,等我们相认,再把画的前因后果告诉他,我们一家人时时刻刻在一起,有没有丹药也无所谓了。”
香湘双臂伸出,搂着她,说道:“娘,要我陪您吗?”
王慧之柔声道:“不用。我先去看看,等我跟他交待清楚了,我再带你过去。京城夜市这般热闹,你去玩会吧,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汇合。”她又担心孩子太小,说道:“不要跑太远,也不要跟奇怪的人搭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