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望了过去。
耀眼的阳光粉饰少年的脸庞,他正倚靠在栏杆边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的太阳。孤独和淡漠并存在那双黑眼珠里,可他却似乎在盼着希望。他背脊直挺,五官深邃。远远望过去,美得像一幅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名画。
“喜欢那个孩子?”林忱心里有些吃味。
一圈过后,林忱朝她走去,摸了摸母马漂亮的毛,替她牵着缰绳。
“真的打算和钟阳合作?”他眯起眼睛躲开刺眼的阳光,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无奈道。
“你觉得我真看得上他的钱吗?我需要信息,钟阳也需要一个后台。”她的气息平稳下来,清爽的风吹开她额前散落的头发。
我的心里早已杂草丛生,阴云密布,荒芜班驳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枷锁扼住喉咙。我曾秉着世界予我什么,就欣然接受。但无力的争取都不过是在告诉自己,我的宿命便是吞噬孤独。
翌日下午,钟家马场。
西斜的太阳倾洒在马场的草地上,火烧云的红色似乎要将这里燃烧。
语毕,她便转身离开。
少年怔怔地望着她那双清澈而睿智的眼睛从自己的脸上扫过,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喉结上下滑动,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的欲望呼之欲出,可到了嘴边的话在嗓子间转了一圈,被咽回了肚子里。他觉得自己的牙齿像一道阀门,嵌着舌头将他的声音往回拉扯。他眸子轻轻颤着,细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映出了阴影,眼尾狭长。
她还是走了,就像所有人对待他的那样。可他是多么希望她能多停留一会儿,哪怕是再多看他一会儿。他那颗火热的心高高悬起,缓缓落下。深吸一口气,为了不让打颤的下颚骨暴露自己的情绪,而用力抿住嘴唇,手紧紧攥起。
落在心间,滚烫。
他独自一人时,时常会念起她的名字。
里说:“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里。那些年,我的生活一片漆黑。别人口中的灿烂日光,只会灼伤我久不见光的眼睛。”
这句话清晰有力,女人笑逐颜开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少年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就连心跳的声音也在耳边放大了无数倍。他扬起头望着女人,她背后的阳光刺眼,这使她看得清自己,可他看不清她。然而,他无法克制自己泛酸的眼睛,只是默默地和她对望。就是突然,很想望穿那双琥珀般的眼眸。
“可惜了匹好马。人我要了,送到桑赫军校去。”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以黯。”少年眼神微错,扑闪着眼睫,声音渐渐低了。
“以黯?以...黯...”穆子清小声呢喃着,将字拆开,细细地琢磨着字里行间的意味。
“打它。”穆子清说。
话落,枪响。
母马左前蹄中弹,一声嘶鸣后倒地,掀起一阵尘土。
“用过枪吗?”
意识到她问的人是自己后,他立刻垂着眸子摇头。他刚才走神了。
穆子清跨下马鞍,从手下人腰间解下防身的配枪。
这令她无法克制地回想起记忆中某些陈旧的片段,眼前这个少年,与多年前梅雨时节那只眼眸湿漉漉的猫仔渐渐中叠在一起。冰凉的雨水沾湿它柔顺的毛,它大概刚在地上蹭了一圈,毛一簇簇竖起来,活像一只刺猬。穆子清讨厌萨克郡的梅雨天,到处都湿滑难耐,所以她印象深刻。
“多大了?”穆子清嗓子有点紧。
“约莫着,与你一般大吧。”钟阳答。
“嗯。”
没等林忱说话,她扯了把缰绳,朝少年的方向行去。
“欸,那个小哑巴。”她对他招了招手。那声音飘在风里,不轻不响,不远不近,少年回头望了眼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人,微微一顿。
“我身边都是我母亲的人,早晚信不过,还得和钟阳要个礼物才行。”
“礼物?”林忱疑惑。
“那个戴铃铛的,你看怎么样?”穆子清抬了抬下巴。
“穆州长骑的那匹母马可是西港性子最烈的一匹了,”马场负责人朝林忱挤眉弄眼道:“但也最有灵气,会看人,之前多少男人都碰不得它呢。”
林忱望向马场上的身影,笑而不答。
细密的汗在阳光下盈盈亮亮,濡湿了鬓角的碎发,穆子清穿着干练的马裤和马靴,挽起衬衫的袖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拉紧了缰绳,她双腿一夹,马儿轻松地越过一道木栏。她高高竖起的头发像那马尾一样摆动,似乎和那匹烈性母马有着不可言说的默契。
他想要发声,可忘了从何时起,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所有不堪回首的回忆编织了一个巨大漆黑的牢笼,将他深困其中,也不让任何人走进他的心里,他竭力反抗,却都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他尝试了千百种让自己强大的方法。
可是,可是——
直到你的出现驱散了无边黑暗。
你笑着,使黑夜奔逃。
谢谢你,拯救我。
穆子清转身,双手在身后交叠握着马鞭,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曾以为自己身陷囹圄,没有人能救得了他。可那天的黄昏后,穆子清的眉眼,令他一记就是许多年。她眼里噙着笑,比早间的晨曦更耀眼,比湛蓝的大海更清澈,比傍晚的落日更迷人。她就这样带着他幻想过的温暖与炙热,从模糊走向清晰,将他拖出漫无边际的泥沼,让他看见日复一日东升西落的太阳。
这感觉就像黎明与火焰灼烧皮肤。
“这名字,不好。”她脆生生地抛下一句。
她抬起手,灿烂强烈的日光在细长的指缝间游走,她光洁的脸上忽明忽暗。
“以后,你叫离生。”
“林忱,我就说这小哑巴挺合适。”嫣然笑道。
“我不是哑巴。”少年抬头。他的声音像揉了一把滚汤的沙,摩挲间任由其轻扑扑地落下。
少年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惊喜,这次也不例外。穆子清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开了,她站在石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看好了,先拉保险栓,这是扳机。”她勾起唇角,朝天空就是一枪。
枪响同时,身旁的母马一声嘶鸣,她退后几步,与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把手中的枪扔给他。少年瞳孔放大,母马因突如其来的枪响受了惊吓,转了一圈后直直朝着他冲来。穆子清被林忱护到一边,好整以暇看他的反应。
惊怒的马离他越来越近,眼看到了面前,少年的心脏猛的揪紧,握紧手中的手枪无意识的向后退。
分明是同辈人,她青云直上,稳步于仕途上流;他生来不凡,却被“铁链”拴住了拳脚,卑微得只能屈膝在他们脚下。
他本不该属于这里。
穆子清哑然,半晌没再说话,她收起诧异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他一眼,兴致阑珊道:“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