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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谷(第2页)

但解萦只是低着头沉默,连君不封给她编的好看辫子都没心情看。

出门,君不封就地做了根火把,牵着解萦的手,进了快活林。

快活林内虽凶险,但君不封对自己的能力比较有信心,也自认不会让解萦轻易陷入危难之中,两人一路向森林深处行,不得了的野兽还真没见到。山坡上有羊,湖泊附近有水牛,沿途还有兔子与鹿,见到他俩就受惊一般跑开。但君不封还是发现了一些不自然的痕迹,从地面翻动的情况来看,豺狼虎豹或许没有,但很可能有野猪。这野猪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动物,君不封的童年玩伴就有一人是生生被野猪撞死的。要说为了小姑娘,把野猪们从此杀得绝了迹,那也不至于。但万一它们有伤到解萦的风险呢?

听到那句“不在你身边”,解萦哪管他后面还要说什么,直接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

在晚宴上,君不封就感到解萦的情绪不高,食欲欠佳。再想到两人之前在屋里的突兀沉默,他懂她在难过什么。但他的离开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人生路漫漫,他只能陪小姑娘走短短一遭。既然如此,就更要替她把所有的路都铺好。

避开她含泪的双眸,他揉揉她的小脑袋:“傍晚那会儿说要带你去快活林里转转的,晚上听长老们的安排,也是让你这些天先在谷里熟悉熟悉环境,正好现在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怎么样,要不要陪大哥去走这一遭?看你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是宴席上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这样,大哥弄点野味回来,给你打打牙祭。”

君不封的神色有些严肃,解萦看他这样,心里一慌,手里的糕点渣落了一地。君不封忍着笑,把她手里的鲜花饼掰成小块,小心替她接着糕点渣,慢慢喂给她。

“我看这路上奇形怪状的丑灯笼不少,但应该都是你师兄师姐们的杰作。沿途走过来你也看到了,整个留芳谷,数咱们这里最荒凉,没道理其他地方亮着,咱们这儿就暗着。这扎灯笼的手艺,大哥以前学过,我想问你有没有学过绘画,看看往那布面灯笼上画点写点啥,或者你不往灯笼上画也行,你设计几个喜欢的样子和颜色,大哥看着帮你做,你看怎么样?”

解萦惊讶得舌头都捋不直,连连说了几声好。

翌日清晨,两人起了个大早。还在吃着早餐,大管事就上了门,要带解萦继续拜访谷内其他能人异士。

君不封看着解萦的身影越走越远,开始新一日的操劳。他从谷内操持杂务的哑仆那里借来了大量工具和木板车。

这留芳谷虽号称四季如春,遍地芳香,但解萦的住处是实打实的凄凉地。为了改善周遭,君不封先是四处收罗花朵,为她在小院里理出一片花圃。君不封不是花匠,没什么设计花圃的本领,这一小块地,就图一个花团锦簇的热闹。而花圃旁的另一块地他也预留出来,留着给小丫头以后种植药草。

解萦很是乖巧地点点头。

解萦做机关木雕的手艺了得,这扎灯笼许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她做得笨手笨脚,越是想在君不封面前想好好表现自己,这灯笼越是扎得一团乱。

眼见解萦的臭脾气起来要就地撕柳条了,君不封赶忙止住她,封了她一个“涂画大将军”的头衔,让她在一旁设计灯笼的式样。

留芳谷其实有给君不封准备客房,但解萦的住处实在太偏僻,他担心小姑娘夜里怕黑,一个人做噩梦,便婉拒了大管事的好意,还是用吊床和她暂居一室。

与谷内的光彩陆离相比,解萦这被废弃多年的住处显得尤为黯淡。兄妹俩被路上的灯火晃花了眼,再一看自己这里黑漆漆一片,便是点亮了烛火也显得屋里空当之至。解萦还没说什么,君不封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眼下他们仅是走通了一条线,还不算从这里去解铃居士所在的竹庐,要是这一路也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赶上某天夜里回来得晚,小姑娘胆子小,十有八九会吓得在林子里哭。

嘴角瘪了瘪,她虚虚环住他的腿,轻声道:“家里以前也有张类似的床,是娘亲的陪嫁,小时候我一直和她住在上面,娘亲去世后,这床也就归了二娘,我就再也没见过了。”

她仰起头,喘了几下,向他挤出一个含泪的微笑:“大哥,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君不封看她这样就心慌,连忙她抱在怀里。她的哭声先是细,后面是控制不住地嚎啕。小姑娘哭得伤心,他同样听得心痛难忍。

晚上解萦回来,在门口揉了半天眼睛,又看到了院外的君不封,才确定这平白扩了三圈的宅院,是自己的“弟子房”。

君不封这时还在垒泥块。

平心而论,解萦这宅院确实不错,起码房屋用的是好砖好瓦,足够结实。但在他这种粗人看起来,这里欠缺的东西委实太多,别的东西姑且不提,这院内居然连间像样的柴房都没有。为了做晚饭,他在院里搭了个土灶,能勉强对付过今晚。而以后的柴房不仅要建,还要与主厅打通,到时候也方便丫头给自己烧洗澡水,不用屋里屋外来回跑。

除了恳求他们关照解萦,君不封提出的另一个要求是能否让他收拣一些闲置或者本来就是废品的器具或布料,他看着能不能改良加工,去装点小丫头的屋子。

解萦此前拜见几位师傅时,木匠尤为惊诧这小姑娘做木雕的技艺,已暗暗将她视为自己的半个徒弟,因而给出的赠与也最慷慨,君不封出去外交一圈,屋里的摆件也跟着鸟枪换炮,多了几个衣柜不说,卧房甚至换了一张尚未雕花的梨花木拔步床,床内自带梳妆台。木匠平时做的小玩意也随手拨弄给君不封一些,梳妆台里因此多了不少样式精美的小漆盒。书房的书桌书架,主厅的木桌木椅均换成了全新红木制的家具。石匠则慷慨赠送了些许石雕,院里多了一合石磨,一台石臼,以及暂时没想好应该放哪儿的石桌石椅。

至于铁匠那边,君不封要了几口角落里的废弃大锅,还有些弟子们寻常煎药的器具,而裁缝那头则是讨来了制作灯笼的布料和边角料,还有她用不上的绣花针以及实在不喜欢的陈年老布。

第三章 入谷(三)

这趟夜探,除了那棵有些古怪的参天巨树,君不封还真没看出这快活林有什么异常,倒是琢磨出不少可以给小丫头打牙祭的野味。但自始至终没能寻到野猪的踪迹,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翌日,解萦一大早便被掌事弟子带去熟悉环境,拜访各位师父。因为有些地方涉及留芳谷辛密,君不封不便一同前去。只是小姑娘出门拜访师父,他也没道理干坐在家里,问清了留芳谷明确禁止外人踏入的地界,君不封也换了套干净的袍子,前去串门了。

来回了试了三四次,解萦在巨树附近将独角仙就地放生,独角仙顷刻间就窜得没了踪影。

君不封望着这棵巨树,低声道:“看来这里是有什么东西,让动物们都不敢靠近。”

“大哥,快来,这里还有一个树洞!”

两人一时逛得有些痴,也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只是本能逐着光,看着迷离灯火下的奇山异水。君不封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挽着解萦,一路走走停停,几乎要将谷内的风景看遍。

待到行至快活林附近,两人都笑出了声。白日来这里时,君不封只隐约记着森林里辟出了一条大道,现在再看,也终于明白为何这快活林凶险,却仍有不少隐士可以自由穿梭其中,不必担心会被凶兽袭击。

谷内其他地方都根据其景致配以合适颜色的布面灯笼,唯独快活林,灯笼以红白黄三色相间组在一起,内里不夜石的比重也有增加,映得一条大路灯火璀璨的同时又诡异万分,活像一条明亮的修罗道。

君不封一路屏气凝神,还在试图寻找野兽的踪迹,一路沉默的解萦突然“咦”了一声,挣脱了他的手,凑去了一棵参天巨树前。

君不封害怕她有危险,也连忙追过去,解萦看着这巨树,转头指了指:“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之前我们路过的树上,有鸟窝,有蜂巢,还有很多虫子也在树上栖息,但只有这棵树……连飞虫甚至都不敢靠近,就像这谷里的灯笼一样。”

解萦在附近的树上徒手抓住一只落单的独角仙,刚到巨树附近,这独角仙就猛烈地挣扎起来,离这巨树远了些,它又恢复了之前的恭顺。

考虑到要去夜探快活林,君不封刻意控制着自己没喝多。路上看到了那堪称诡异的“修罗道”,他暂且放了心,估计寻常时分解萦不会遇到危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因为自己的懈怠,没弄清楚这森林里的虚实,丫头贸然受了伤,他只会懊悔终身。其实他是想等把解萦哄睡了,自己去里面探路,但看她现在泪眼婆娑的样子,他又实在不忍心让她一个人等自己回来,只得带上她一起去。

在他锲而不舍地安慰下,解萦慢慢收了眼泪,怏怏地应了声好。她把身上这套绀紫色的裙摆装换下来,又换上了朴素的粗布短衣,还拿来了发带,巴巴地看着君不封。

君不封熟路地替她编着辫子,还打趣她臭美,去夜探快活林还要换个发型。

囫囵吃完了糕点,她一直在偷瞟清理食盒的男人。君不封等了她半天,她都不说话,最后还得是他开口:“欲言又止了半天,想说什么呢?”

解萦紧张地抓着裙摆:“大哥没必要替我做这些的……我不怕黑。”

“那不行。”君不封挑眉,“别人有的,我们丫头也必须有。大哥是没什么钱,但好歹有一双手,好穿供不了你,好吃好喝好玩起码能做到。你想想,等以后你夜里回来,大哥做得灯笼照亮了你一路,这样就算以后大哥不在你身边,也算是大哥陪着你回家。”

至于这不夜石,君不封席间瞅着二长老最为面善,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向他多讨要几块,一块放在丫头的卧房,一块放在丫头的书房……然后再多备些碎石……

心里有了主意,他把正在偷吃鲜花饼的解萦唤过来。

“丫头,大哥问你个事。”

随后他驱使着老马,将自己连人带木板车带去了入谷口。他倒拔了两棵石榴树,将它们一路运回解萦的小院,在合适的地方将两棵树重新种下。那些已经熟透了的果子,他采摘下来准备晚些时候和小姑娘一起吃,至于那些还没熟的果子,也就留在了树上,随取随用。

谷内有很多他熟悉的树木,君不封看了一圈,

君不封手巧,灯笼扎得快,很快就给她变出了金鱼,燕子……至于解萦随便涂画的古怪式样,他都是一看就通,做出来就是解萦想要的样式。

待到灯笼铺满了半间卧房,小姑娘也打起了呵欠,君不封准备先哄她睡觉,自己再操劳一会儿。听了他的打算,小丫头摇摇头,小手掐住他的腰,不轻不重地帮他按起来。除去管各位师傅“讨饭”,君不封是真弓着身子干了一天活,小姑娘错过了他的整个白天,却很体谅他的辛苦,不止给他按摩,还拗着让他去睡床铺,自己睡吊床。

君不封知道自己还有好些天的活要干,也不再推脱,应了解萦的好意。

说不清是怎样的缘分,上天让这个孤苦无依敏感脆弱的女童最终落到了他怀里。

他的鼻子也在酸,甚至恍惚地想,只要解萦能够快乐健康地成长,他什么事都愿意为她做。

看解萦的情绪稍微好转,君不封瞅着空当,笑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用柳条扎灯笼。

看到解萦回家,君不封这才停了手里的活,洗了洗手,他特意蒙住她的眼睛,小心翼翼把她领回主厅。

解萦被焕然一新的内室震得原地惊呼,兴奋地在书房绕了一圈,回到主厅,她高兴地直往君不封身上扑,君不封操劳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痛,但还是很好地接住了这个笑逐颜开的小炮筒子,抱着她一起吃晚餐。

饭后,两人回到卧房,解萦看到那张拔步床,久久不语,君不封看她不像之前在书房里那般喜不自胜,低声问她怎么了,小姑娘摇摇头,眼睑低垂,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转了一圈回来,连探望他走访情况如何的祁跃都被震得瞠目结舌,直说君不封是天底下最会“要饭”的叫花子。

两人痛痛快快地喝了几杯酒,君不封又抄起柴刀,去砍了些青竹和柳条。

考虑到自己要对这小宅院进行彻底改造,横竖解萦住的偏僻,君不封也就厚着脸皮圈了地,他以青竹为栅,堂而皇之地扩充领土。虽然估计解萦以后没什么养鸡养鸭养猪的功夫,而且在小姑娘清雅的小院里养家禽,照她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性子,恐怕也养不好,但君不封还是厚着脸皮给她扩出了一个专门饲养家畜的小别院,给未来的动物们预留了些许空间。

他最先拜访的自然是解铃居士。解铃居士行事不羁,不拘俗礼,昨夜的宴会也没参加,见到君不封来访先是一愣,经君不封提醒才意识到这是他那个小徒弟的义兄。鉴于君不封对机关术一窍不通,和一心只有机关的解铃居士实在搭不上话,诚恳地请求对方平日务必对解萦多加照顾,得了郑重肯定的答复,君不封离开了竹庐,转而往竹林更深处行,摸去了酿酒师的竹屋。

这酿酒师名唤祁跃,性情豪放,自打来到谷里,眼前就蒙着一块黑布。君不封闯荡江湖多年,见多识广,又是好酒之人,本就与祁跃对脾气,后面一听君不封此次前来,是想向他讨几壶谷中各位师傅爱喝的酒,他带着酒水去一一拜访他们,希望他们日后能多关照解萦。祁跃有感君不封舐犊情深,便向他透露了谷中几位高人的住处和喜好,希望他能成功。

君不封胸无点墨,和文人墨客实在聊不到一块儿去,但他早年在市井摸爬滚打,和匠人师傅们一直很投脾气,也因此学了他们不少技艺。此次他选择拜访的是谷内的裁缝、木匠、石匠及铁匠。这四人的脾性爱好提前被君不封摸透,而他又是天生的爽直,除了那位寡言的女裁缝外,他和其他三位师傅都相谈甚欢。至于他这边的要求,因为不是什么难事,四位师傅都纷纷应了。

巨树下有一个能塞下三四人的树洞,解萦很好奇地想向里面钻,君不封挥动了几下火把,看清楚树洞的大致构造,赶忙制止了解萦。

“丫头,先克制住好奇心,别向太深处行进。你想想,连走兽昆虫都不敢靠近的地方,人能轻易长待吗?”

解萦凝重地点点头,主动牵住君不封的手,快步拽着他离开这里。但离开的时候, 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偶然路过的人都会被这灯火吓到,更何况动物呢?

君不封同时还注意到,这一路走来,不曾有追逐灯火的飞虫。

按捺下心里的疑惑,他快步牵着解萦,朝他们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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