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想我们的见面应该会是剑拔弩张,硝烟四起。然而没有唇枪舌战,斗智斗勇,却是闲话家常,如此没营养。
“覃公子既然爱讲故事,那我也说个故事。断然没有异人阁的面具人说的好,还望海涵。很久之前有一位仙子,与陆地上的凡人相恋,王母知道后勃然大怒,把仙女抓回来让他们再也不得相见,为了防止仙子偷跑出去,在天上划了一道银河……”
……确定不是牛郎织女的改编版本?
我堪堪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尹大人今天不是应该和皇上一块站在那里?”
“今天不了,陪你。”他笑笑,“皇帝天天见到,覃公子是稀客。”
“这玉留给你。”他将一枚玉佩抛给我,我拿起一看,上面镌刻的有奇怪的花纹。“若你以后想要什么了,或者需要帮助,就来找我,此作为信物,传书时刻痕可作印章所用。拿好了,全天下仅此一枚。”
我收下了,放到衣襟前的荷囊里,这荷包还是我娘给我做的呢。
他道,“一切安排妥当,什么时候动身?”
“其实很简单,就是窜通了青楼老鸨,打扮成妓院尸首,从运尸口接出来,接着绕到宫城后边的偏门,装进麻袋混在死尸堆中运到山上丢掉了。”
“就这样?”
“就这样。”
“一旦正面交锋,就不得不杀掉他们。杀掉他们,不难。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也不难。但他若一直不回去,邻国国主必定猜得到出了意外。一旦要不到人,两国战争马上就会打起来。”他看起来漫不经心。
“选择牺牲一个侍卫,自己争取时间逃跑,再明智不过,实乃上上策。”
有黑衣人浑身是血的跑过来,“主上,跑了。没找到。”
我有些愕然,又有些迷茫。
“你也不用怀疑自己哪里出了错,哪里有疏漏,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是从什么时候我们盯上你的——只要有人出城,我的人就会留意。自你去见他开始,我的人就一直跟着。”
我不解,“那你为何迟迟不动手,偏要等到现在?”
我对他没那么重要。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他们心中,主子都比我重要一千一万倍,怎么会让他们主子冒着生命危险明知是陷阱还来救我?我的命,只有我自己,父母,和师傅在乎罢了。
他换了问题,“那你说,你是怎么把他们送出城去的。”
“那你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计划的。”
“不用你说,我一一验过尸首,没有她的。”遂又暗下眼眸,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当下又要到哪里去找她。
他思考一阵,同我道,“你孤身一人,不会武功,太危险,我派近卫暗中保护你。”
这个提议不错,担心被人暗杀还要整天提心吊胆的,将下认真考虑起来。
剩下的人在哪里,他们应该比我更能得知才是,我一没暗使,二没神力,有那个时间审问不如自己搜捕,反倒逼问起我来,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他把玩着手中的剑,剑身在月色下反射银光。
无影受伤,是我的过错。我们约定好出城之后在城外相聚,见一面,原想践个行,好好道个别,现在看来是我害了别人。
好在阙狄衡行事足够谨慎,只派了无影一人前来,等他发觉不对劲时,早就埋伏好的暗使四面八方突然跳出来,将他团团包围,刀光凌厉齐刷刷指向他。我快逃两字还未落下最后一个话音,就被人捂住嘴反绑住手往后拖离。
无影反应很快,我喊出来的一刹那他同时飞身向后,退出老远,毫不拖泥带水。但还是没有逃脱这么多人的包围圈,只得借力向前猛扑,与前面的人厮杀起来,想至少打开一个口子,杀出一条血路,方便逃离。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河岸风景依旧。与我刚到这座城时别无二致。那时也是夏尾秋头,花凋时节,杨柳岸边,绿叶梢头。晚上的时候我喜欢到这儿来,一个人,看舟来舟往,野渡无人,笛声悠扬;看绿水碧波,涟漪泛起,波纹荡漾;看河边杂草,石阶青苔,柳絮随风;看隔岸山影,芦苇丛生,桥边蓑衣老者,雨中伞下青衣女子。遥看城中,灯红夜市,弦乐笙箫,喧嚣尘上,热闹非凡。喜这郊野的宁静,也不恼市集的喧闹。
彼时我还没有立足,初来乍到,前途未卜。未来一切对我都是一个未知数。
我颤抖着嘴唇,“……一个孩子?”
“怪不得说覃公子聪明呢。这孩子不会说话,却会杀人。仙女心软可怜她,就抱她上了车。快到陆地时,巧郎已经七十一岁了,仙子却好像永远不会变老。他的寿命快要到头了。他跟他的妻子说,我不后悔把你们安全的送回陆地上,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说完从车上跳了下去,粉身碎骨。”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脊梁骨都在发冷。
“凡人是位能工巧匠,我们就称呼他为巧郎吧。巧郎爱妻至极,思念成疾,决定去找她。仙女被关在天上,他用十年造了一架会飞的马车。到了银河边上,又用十年造了一艘船,花十年度过了银河,终于见到他的妻子,但她却不认识他了。”
“天上的时间和地上的不一样,天上一天地下十年,工匠花了二十年而对仙女只过了两天,巧郎已经变成中年男人了而她依然容颜不变。”
“对。巧郎还是决定带她走。但过来的时间太长,船已经破旧不堪。他花一年修好了船,在银河边上却遇到了一人,那人是名青年,嚷着要回陆地上找仇人报仇雪恨,恳求巧郎和仙子可以载他一程。他们想反正船上空间还大,就同意了。
覃隐
阙狄衡将一列卷轴放在我面前,“你要找的曲小姐,这些是她落脚过的地方。”
我急忙打开翻阅,快速浏览了一遍,听见他说,“只是……”
这时天空开始燃放烟火,我看向天边那一朵与众不同的,脸上有了笑意。
我赢了。
他倒没心思看烟花表演,继续说道:
“不去真的没关系?如此重要的节日,听闻宫里有中秋盛典……”
“无妨,盛典宴会这些,腻也腻了,乏也乏了,和覃公子在这么雅致的地方絮絮而谈,也是分外舒适惬意,难能好久不谈公事。”他笑道。
……我们没说什么吧。
“中秋。”我道,“人多易混,守城的士兵也放松紧惕,我们就有机可乘。”
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将我拉回现实。
鼓声和号声齐鸣,有一尖尖的嗓子道,“皇上驾到——”
“你的四个侍卫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且忠心耿耿,尤其是那个无影。”我看向他,“不过有这样一群强者保护,你怎么还会中毒?”
“意外,不便与你细说。”
“不说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
我松一口气,暗自庆幸,好怕他的尸体被拖过来,血肉模糊的呈在我面前。又担心起黑衣人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还是无影的,缠斗了这么久,他肯定赢得很艰难。
“主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跑不远,要再……”
尹辗摆摆手,那人退下去了。他又转向我,“好了,说说吧。”
要是早点动手,还能一网打尽,趁着有个病患,易如反掌。
他看着我,不答反笑。
我突然意识到,“你是故意,放走他们的。”
他看着我,怒极反笑,“你的确不怕死。”
要怕死,我就不会招惹上他们一行人。
“从一开始,他们就处在我的监视之下了。”
我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可没这样说过。
“你觉得我要用你的性命威胁他,他会出现吗?还是说,”他顿了顿,“斩首之后,头和尸体一起挂在城门之上,让以后再来的探子留以警示。”
就算我救过他命,他也不会来救我。
我被扔到尹辗面前,他坐在马车上,左脚踩住我的肩膀,慢慢凑近我,微微俯下身,压迫感令人窒息,声音却是轻柔和缓如沐春风,“给你个机会,说,剩下的人在哪儿。”
“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凉风习习,夜色暗沉。和着晚风,蛙叫蝉鸣。柳絮飘扬,乌丝墨发。
身后出现一人,“覃公子?”
我慢慢转过身,笑得苦涩,“你不该来的。”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你说他们会以什么方式出城去呢?”
我闭目凝神屏息于河岸边上,脑海中盘旋着苏轼的。
“接着他们在河中见到一位孤苦伶仃的少女,于是问她要不要上船来。少女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好人?巧郎说,我们要回地上,是来帮助你的,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救你上来。少女将信将疑上了船。
“过了河,他们在天宫门口见到了一位老人,老人告诉他们,你们要躲过王母的眼睛,我有一计,你要射掉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巧郎造了一把弓,射掉了明日星,果然没被人发现。为了感念他,他们让他上了车。
“最后,你猜他们遇见了谁?”
他略带迟疑,我警惕起来,“可是什么?”
“庞府灭门的惨案,你是知道的。”
这份卷轴记载了从她入城到待过的最后一户人家,但庞将军府之后便是一片空白,由于庞府上上下下的人一夜之间悉数被灭,无人可打听,死人也不会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