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生!”他急急地叫到。
“嗯?”我抬起头来看他,他一把抢过我手上的古籍,就把我往外拉,“我大哥养的鱼快死了,你去帮忙看看罢!”
我一时哭笑不得。站在鱼池边,我又想起了母亲将我赶出来的荒诞理由。没有寻得救活金鱼的法子,就不要回家去了。我还没有找到半点关于救活金鱼的线索,就不得不面对满池翻着肚子的食肉鱼。
“得,客套话就别说了。我就是想问你,南城来的名医,翡玉公子是不是在您府上?”
“对啊。我请他来为我夫人看病,怎么啦?”
“听说常二公子的伤寒早就无药可救,他一来这二公子的病就大有好转,而且常府的疫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我就是来请赵大人将这翡玉公子借老夫两天……”
早晨整好衣襟束带,好整以暇地离开内庭,向门外走去。既已得到赵大人可以自由进出府的许可,当然要做出样子来好好表现。一会儿的打算是先在藏书阁泡一上午查阅医书古籍,傍晚再到御医院去配制草药。
经过大厅时瞥见赵大人与客人正在热情寒暄。赵大人敞开双臂,一副惊喜的模样,“哟,这位稀客是谁啊,不是吏部的司马大人吗,怎么会想到我府上坐坐?还不倒茶!司马大人快上座,上座,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赵大人不必客气,其实今天司马某人前来,是有一事……”
我们这些如草芥一样的存在,不过是这些玩弄政治,愚弄天下的当权者下的一盘棋中的一粒棋子。
“昨天关于你对晋大人的那个提议,你有没有想过,”他又问我道,“如果你神医的招牌砸了,江湖上的人对你起疑怎么办?”
“所以我神医的招牌就更不能砸。”我笑着,清风徐来,暖阳和煦。“晋大人一定会千方百计保住我的名声,而其他大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戳穿,就算没把死人救活也会帮我掩盖过去。也许到时候,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神医’了。”
“能治。”
“那你有多大把握能治好,有几成几率能恢复如常?要多长时间,需多少时日能下床走动?年轻人不要太轻狂,话不要说早了,到时候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只含笑道,“大人给的问题恕覃某无法回答。能不能治不过只是身为大夫下的直接的最初的判断,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发生其他的意外就不可预知了,而人体又是个很复杂很奇怪的机器,好多机理都还弄不明白,好多病症我们还尚无法救治。”
“可怕的东西,不止那一样而已。”
我们都沉默了。
“那样的事,你还是少做为好。”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我在宴席上的表现。“高调虽然能引起注意,但低调可以保命。你那么聪明这一点我不说你也能想到。”
我不会告诉他我在书上读过,南亚有一种巫毒邪术,专以人肉饲养肉食动物,直到他们除了人肉再不肯食其他物种为止。沉静一秒,我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引进第二批鱼的?”
“从上个月那一批死了之后,大哥马上派人去买了第二批。大概,就是上月中旬吧?”
“奇怪,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鱼吃人肉。”
“你不就是医生?”
“对。但覃某医人不医兽啊!”
“得得得,”他摆摆手道,“二弟,你明儿个去街市上给我找个专治鱼的大夫。记住,要找最好的。皇上怪罪下来,我活不成,你也跑不了。”
“什么意思?”
“这些鱼,只吃人肉的。”
他愣了一秒,“那……不是人肉不行?”
“废话,我每天都喂他们,他们不肯进食我有什么办法。可能吃不惯本朝的肉?”
我无语,“……你怎么不说他们离开家乡思念成疾,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呢?”
“你说得在理。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他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我,“我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们营造一个家的氛围,我每天叫人劈柴加热水池,水温一直保持在东南亚小国气候,难道是水质问题?我叫人去进口他们那边的沼泽地洼地的水源……”
覃隐
这几日去常府成了日常事务。一天折腾下来,回到赵府已是疲惫不堪。我才将外衫脱下挂于架上,赵大人就前来登门问候。赵大人提着鸟笼子,显然刚去遛弯回来,心情不错,听闻我回府,顺道拐了来看我,我自是好一番感动之余感激不尽的说辞。赵大人抬抬手,开门见山道,“那个老常,他二儿子病得不轻,前前后后请了十几个大夫看过,还是不肯放弃。小翡你看了这么几天,可有什么新发现啊?”
我拱手道,“常二公子虽早已被确诊为伤寒,但传染性极强,不像伤寒病。但又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玄乎。我为公子切脉,脉象极沉,但并非将死之人的无脉……”
“……上个月来做活的小婢女把耗子药放进鱼池里,药死了一池的南亚魔鬼鱼。这是我前不久刚从西域引进的新的一批。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气候差异太大,这一批怎么也不如上一批活蹦乱跳的。”宁王爷蹲在鱼池边如是解释道。
我伸手放到池子里,鱼群马上像活过来了一样向我聚拢开来。不到片刻被宁诸拽出来,“你不要命啦!这是吃肉的鱼!”
“你怎知它们不是饿得奄奄一息快要死掉了呢?”我询问宁王爷道。
我微微一笑,抬步离开了。常公子熬过了第一阶段病情好多了,也大感欣慰起来,不枉费我熬了几个晚上为他炼药制丹。
接下来就可以进行下一疗程的治疗了。这个阶段可能会有点痛苦,但我相信凭他的意志——第一阶段都撑过来了——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恢复七八成的。痊愈只是时间以及后期调理的问题了。
在我思忖着常二公子病情的治疗方案的时候,宁二公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还不上茶!磨磨蹭蹭地。司马大人您看,我府上的人办事太不利索,待客不周,您多海涵,海涵。”
“不介不介。其实我今天来……”
“哟,人家司马大人多大岁数了,来一趟多不容易啊,你们还不赶紧的!司马大人,你看您来光临寒舍,使我这儿都蓬荜生辉啊!”
赵大人似很满意我的回答,眯着眼睛连连点头。我又向他道,“诚如大人所言,小生虽自幼习医,但还年轻,经验没有那么丰富,医术浅薄。听闻皇宫中的藏书阁藏有医书上万卷,比所有地方都全,还请大人应允,让小生到藏书阁翻阅古籍,也好早日治好夫人及常二公子的病。”
“这不难。我给管藏书的喻大人打声招呼就是了。你要想到御医处去,叫我的人带去便是,要什么药材基本上御医院应有尽有,没有的差人去采购即可。”
我躬身一伏,“谢大人。”
“这些都是次要的,我说真的。”他一翻身,坐到我身旁,“如果他们发现你做了假证,晋大少爷依然活蹦乱跳的,你可就被卷入这趟浑水了。到时候想明哲保身,可就难啰。”
“怎么是假的?”我转开头,看向别的地方,“就算是假的,让它变成真的不就行了?”
宁诸再没说话。那边夕阳渐渐落下去,暮霭沉沉,黑云滚滚。
他又转而眺望向满池荷花,“我们都是池子里的鱼,被喂以人肉,不过成为了别人的杀人工具。这宫里没有谁是无辜的,看起来道貌岸然正直不遏的人说不定手上沾满鲜血。没有谁是只顾漂亮供人观赏的金鱼,谁也不想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抿嘴,笑道,“说这些干什么,怪沉重的。”
我又何尝不清楚,到这里来,就是进了一汪潭水,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则深不可测。如果陷得太深,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你的意思是……”他马上反应过来,“将近一个月,不吃东西,不可能活这么久。”
我笑道,“不知道宁王爷府上是否有失踪人员,或者是犯了错的家丁婢女,就可以威胁他们说,拿你去喂鱼了。”
“唉,”宁诸叹口气道,“有些时候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养那么可怕的东西。”
我和宁诸从宁王府出来后大笑不已。他问我,“你是怎么看出来那鱼吃人不吃其他肉的啊?还想到把手放进去试一下。”
“啊,就是第一次见到,好奇嘛,想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吃肉。”
宁诸目瞪口呆,“说你聪明还是没头脑呢……你差点就失去左手了,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堆东西把一只鸡在数秒之内咬成一堆白骨!”
“从小被投食人肉长大的,口味被养叼了,不是人类这种细皮嫩肉毛发稀少的动物,恐怕闻都不会闻一下。就如宁王爷自小养尊处优,身在富庶人家,看遍了人间繁华绝色美女,一般的普通村妇,怕是入不了您的眼。”
“废话,我又不是瞎。”他好像有丝不耐烦,“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这个,得请花鸟匠人来看了。”
我笑得不行,忍不住打断他,“你每天用什么喂它们?”
“猪肉啊。”又补充说,“我看他们不吃,又喂过牛肉,羊肉,驴肉……”
“那当然没用了。”
“哎你别说那么多,你就说能治不能治。”
“能治。”我道。
“能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