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演完我就笑疯了。奶娘的女儿脑洞也真够大。我还记得元宵节那天我意犹未尽,被她教唆着逃出府去,陪她去放孔明灯。她把自己做的纸花灯放到河上,顺着水流漂下去。我看好多姑娘都是这么做的,问她为什么,她说灯上承载的是故人的亡灵或者思念。她还求了姻缘签,把一块红带子系在树上,踩着我的肩膀——非要系在高的地方说这样神仙才看的到。她说掌管姻缘的神仙是月老,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要来求个好姻缘。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羞红了脸不肯告诉我。
阿殊有一天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知道了。她刮刮我的鼻子。
糟了,我郁闷地想,爹爹直到我五十岁之前都不会让我和男孩子有接触的。
“不是不是,”爹爹摆摆手,“我是想给她做张丑脸。”
“丑脸?”
“对,越丑越好。只要肯做,这个价格嘛好商量。”
爹你天真得过头了,当年怎么考上的官啊?
我十一二岁那年,爹招待了一个江湖艺人,据传他们家族有失传的江湖秘术。总是有这样的事,前不久爹还把一个捏糖人的小贩请到家里来,好酒好肉地招待。就因为据说他的手最巧捏的糖人活灵活现惟妙惟俏,爹让他教他,结果手艺没学会隔天还送了人家两大袋银子。传到百姓那里是曲大人慷慨大方,在我看来就是拿钱不当钱。
爹这次又成功被江湖骗子勾起了好奇心。几杯好酒一下肚,骗子才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这失传的江湖秘术就是——易容术。传闻这是门邪术,扮什么像什么,演谁像谁,跟双胞胎似的,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附在脸上的面具用最好的材质做成,不仅看起来,摸起来都跟真人的皮肤一模一样,甚至有人说啊,这人皮其实是从人的脸上剥下来的哩。
她爹来接她的时候,真是我的噩梦。他会问我,阿殊书背到第几章啦,我们芸儿可是背完了哟。看我不服气还说,琴练得怎么样了,我们芸儿可是能歌善舞哟。往往这时我就向父亲求救,父亲只望天,今晚月色好好,张大人我们再去喝两杯……
我对歌舞真是毫无天赋。父亲开始还赶时髦听从张大人欧阳大人的建议把老师请到府上教我,一段时间后老师也辞职不干了。父亲再也没勉强过我。他总是担忧地看着我,少学点东西也好。
我一般不跟女孩子玩的时候,就跟仆人的小孩玩在一起,爬上爬下的,父亲也不管我,疯成了个野孩子,只有奶娘站在树下担忧地大喊,小姐,你快下来,唉呀太危险了。我第一次月事来了,奶娘在我床边守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绝望地问父亲,我快死了吗?奶娘说,傻孩子,这是高兴的眼泪啊。父亲忧心忡忡地说,昨儿个居然有提亲的人上门,我呸,以后的女婿必须给我入赘!
这倒闻所未闻。不久面具就做好了。易容师傅收了我爹一大笔钱,临走之前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我做的面具,轻易不会掉,粘在脸上的胶水纯天然对皮肤无伤害,就对水比较敏感,你要撕下来的时候就拍点水在面具上,轻轻就下来了,千万别硬撕啊……”
自此父亲就没刻意约束过我,去哪儿也会开始带上我,拜访别的大人府上我也可以跟着去,只是每每都要嘱咐我带好面具,一定一定不可以摘下来。我虽不解,但也乖乖听话照做,谁叫这已经是父亲做出的最大让步。于我简直就是开了笼子的鸟儿,虽不至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是父亲带着我游了整个城最好玩的地方。元宵节那天还去了赏花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这么热闹。
父亲还给我买了一个狐狸的面具,本就戴了一个再戴一个,说来可笑。和奶娘的女儿一起玩的时候还常常拿面具来开玩笑,类似于奶娘的女儿躺在床上假装快要死了,颤抖着抚摸我的脸,其实我是妖狐一族的族长,因为我们妖狐一族长相实在太过美丽遭到人类迫害,必须带上这个面具才可保命,这个面具是传家之宝,由上一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现在娘快死了将这个面具传给你,你要记住,千万不可轻易摘下……
“呔,那怎么可能,曲大人也是天真,那种吓唬小孩子的都相信……不过我这妆容秘术那确实是名不虚传,这人脸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我是一清二楚,至于这面具是用什么做的嘛我就无可奉告了。”
爹好奇得心痒痒,把我叫过来。“不知可否为小女做一个?”
那人瞪大了眼睛,“令千金已经如此……不用再易容做什么了。实不相瞒,确实有些大人请我给府上的千金做些……面部的调整。但是令千金已经没有可动的地方了。”
父亲虽不像寻常人家管教女孩一样管教我,却也不许随意出入府中。这样一来不就跟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了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居闺房——虽然我们也是大户人家。但我觉得父亲这样要求并不出于跟别人一样的理由。什么教条准则,繁文节儒,他并不在乎。他自己也不是个尊礼守矩之人,喜欢自己摆弄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儿。正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收藏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所以讨好他非常容易,只需要经常往府上送一些民间巧手艺人发明又不值钱的小玩意就可以了。因此父亲总有广交朋友好交际之名。我觉得他把我关起来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其实他喝醉的时候会看着我连连叹气,他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是清醒着的。他说,哎呀呀,我家是得罪了神仙,菩萨赐予这福分也忒大了我们承受不起啊。老夫只想做个小官安安分分过一辈子,父母都是相貌平平之人,小女却出落的这般……这般……这于我并不称得上幸事啊!后来长大一些奶娘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有个和尚预言我命里有劫数,却有做凤凰的命。父亲听了喜悲参半,一时不知道该哭该笑。最后他决定那和尚是骗子,的确,代代都是平凡人家,好不容易在城里混了个小官做做,哪那么容易飞出个凤凰来。直到我越长越大他才不得不正视这个预言。
但这并非好事。我也不相信。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当然是能躲就躲。我一向是不在乎预言这种事。因为我还记得那天那个给我预言的和尚一脸谄媚的恶心嘴脸,尽捡好话说,我一见他就哭了,收钱的时候殷勤无比,我信他有鬼。可怜我的傻爹爹一面给人家数钱一面忧虑着怎么化解劫数。这都能当真,还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