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澹烟疏雨,茅檐清暇,雨丝薄影划过曲雪珑的脸容,他轻轻扶着晏怜绪躺下来,温柔地道:「放松。」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足以使人信任的神奇魔力。
白烟如同雨膏初细,曲雪珑回眸看着晏怜绪,说道:「要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以丝巾蒙着你的眼睛。」
晏怜绪牢牢地盯着曲雪珑,似乎明白曲雪珑的心意已决,只好认命地点头。
曲雪珑从锦袖中抽出水波莲纹丝巾,他为晏怜绪蒙上眼睛时,晏怜绪又嗅到那股熟悉的槐花香。?
曲雪珑也不着急,只是继续把药糊研磨均匀。
他的指节彷如镂玉雕琼,指甲宛若浅粉桃瓣,那显然是一双没有干过粗活的手。
「我的伤口……很丑……而且很臭。」晏怜绪抽着鼻子,努力地装作一点儿也不在乎,但语气里已经带着可怜巴巴的哭音。
晏怜绪被说中了心事,唯有乖乖地合上嘴,但那双湿润的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看着曲雪珑,如同一头孱弱的小奶狗。
曲雪珑不多赘言,只是言简意赅地道:「脱衣服吧。」
晏怜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不曾料到对方会如此落落大方地说出这句话,既没有遮遮掩掩,也 没有冷嘲热讽,彷佛晏怜绪只是手臂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出乎意料地,曲雪珑的呼吸如常,既没有因为这腥臭而屏息,也没有因为紧张而喘气,说起话来还是那麽冷静。
彷佛就算泰山崩於前,也不能让这个少年为之动容。
二人之间一片沉默,只听到潇潇微雨不休。
那麽丑陋的伤口,连晏怜绪自己看着也觉得恶心,遑论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曲少爷。他明明已经看过一遍了,为什麽还愿意看第二遍?
晏怜绪感到曲雪珑正小心翼翼地解下自己的亵裤,腐肉的恶臭和中人欲呕的尿臊味顿时迎面扑来。?
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晏怜绪还是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羞耻得满脸涨红,他想像着曲雪珑此刻将会露出嫌弃的神情,之後毫不犹豫地离自己而去,自己从此再也看不到他。
当曲雪珑的双手离开晏怜绪时,晏怜绪邃然用力抓着他的衣袖。他脸色煞白,嘴唇不断地发抖,藏在丝巾後的眼睛再次泫然欲泪。
曲雪珑低低地道:「别担心,我在这里。」
光是他的气息,他的存在,已经足以让晏怜绪感到久违的安心。
晏怜绪根本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冰雪美人,生怕多看曲雪珑一眼也是对於对方的亵渎。
曲雪珑拿走晏怜绪手中的药碗,坐在床边的霁蓝釉描金彩莲花纹绣凳上,淡淡地道:「你把我当成 侍候你的下人就可以了。」
晏怜绪愕然看着曲雪珑,几乎以为曲雪珑在开玩笑,但当他看到曲雪珑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时,他就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明明只是见了两次面的陌生人,晏怜绪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依赖曲雪珑。
晏怜绪知道自己实在过於轻信。
但他无法抵抗。
对方的指尖微凉柔软,浇熄了晏怜绪心中的紧张。
晏怜绪的视线一片昏暗,过了一阵子,他依稀听到绮窗外传来淅沥雨声。
不久之前还下着冰雹,现在却下雨了。
「我知道。」曲雪珑依然神色坦诚,丝毫不引以为忤。
玉绿素色鲛绡床帐上挂着的点翠镶嵌香囊里飘散着瑞脑香气,晏怜绪那忐忑不定的心情总算稳定下来。他磨磨蹭蹭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但脱到亵裤时,却突然不动了,只是使尽全力地抓着裤带,咬着 惨白的下唇,仰头看着曲雪珑,无声地告诉对方还来得及後悔。
曲雪珑正好转身把一小块香饼夹到白瓷香炉里,焚烧香饼的滋滋声响起来。
他委实不解,曲雪珑替自己更衣时已经看过那个伤口,难道曲雪珑不明白这件事对男人而言是如此屈辱吗?
曲雪珑见晏怜绪还是愣着不动,说道:「要是你不换药,伤口会流脓发炎的。」
晏怜绪当然比曲雪珑更明白结果,但他仍然拚命按着衣襟,半信半疑地看着曲雪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怜绪总算颤抖着张开双腿,让曲雪珑为自己上药。
失去视觉之後,知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晏怜绪感到曲雪珑的动作很轻地掀走覆盖在伤口上的药草,但已经乾透的药草黏附着结痂不久的伤口,就算曲雪珑再是谨慎,那股锥心剧痛依然凶狠地袭来,使晏怜绪倒抽一口凉气。
心念及此,晏怜绪不禁合起瘦弱得如同筷子的的双腿,想要藏起那不堪入目的伤口。?
「别动。」曲雪珑静静地道。
晏怜绪战战兢兢地聆听曲雪珑的呼吸,企图捕捉对方一丝一毫的不安。
晏怜绪抬头朝着曲雪珑的方向,乾燥起皮的唇瓣微微张合,彷佛想说些什麽,但最後还是什麽也没有说出来。
身下的被铺芳香丝软,晏怜绪却是如坐针毡,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紧握拳头,指甲也刺进掌心里。
曲雪珑现在觉得没关系,但晏怜绪知道他待会一定会後悔的。
「曲少爷,您……您……不用……」晏怜绪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只是连声哀求。
曲雪珑以捣药杵搅拌着碗中的药糊,头也不抬地道:「要是夕雾侍候你换药,你会拒绝的吧。」?
他的语气平和,不像是在挤兑晏怜绪,只是指出真相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