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姐姐却大喜过望地问:“小生,你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结果房门从外面打开,杜教授带着医生进来,那外国医生很温和地对施祥生说:
“你肚子饿,说明心绪放开了点,这是好消息。
“那么多出身卑微的女人,干着最劳累繁重的活计,还吃不饱一顿饭,可是她们就是要活,死神降伏不了他们。
“可你不过婚事不顺,却来寻死觅活的,你不及她们多矣,可谓不配自命为读书人……”
施祥生神情怔怔地,垂泪说道:“我摆脱不了他们,什么事都不由自主,我就是活下来,于人于己何益呢?……我是注定活不成了”
施祥生无言地看珍卿,憔悴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珍卿意味深长地说:
“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两只脚走着来访亲,至于有什么急病呢?可是浅浅的水沟,就把他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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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珍卿就可针对施的自杀,多写一些文章,到各大报刊上去投稿。
社员俞婉来自劝业中学,白梅来自女子师范大学。
她们既能到各自的校报投稿,还能在校内散发传单,广泛地争取舆论同情和行动支持。
女孩子们都义愤填膺。
荀学姐尤其上心,她说她们办新女性报,本来就是为了唤醒和解放女性。
这位施同学被逼自杀,正可作为女界的警钟,唤醒浑浑噩噩的人们,一起反抗不人道的婚姻制度。
裴俊瞩和熊楚行都很踊跃。
她们说零花钱和压岁钱,都可捐给新女性报用。
荀学姐和俞婉学姐,都建议她们先不要这样。
如果取名“女青年”,受众的范围就狭窄了。
经过一番争辩和讨论,因珍卿也支持荀学姐,小报就叫新女性报
接着又讨论了出版局备案,置办机器、家具、文具,牵电线、装电话、电灯,再加走流程的杂乱捐税等事。
她们第一个议题,是最终议定报刊名。
合伙人们各种想法,有的诗意浪漫如“玲珑女儿”,有的直抒其意如“妇女进步报”,还有比较飒爽的名称女青年。
提出女青年的熊楚行认为,此时妇女识字率很低,她们要启发唤醒的对象,就是识字的青年女性。
荀淑卿学姐立志办报,现在已寻到建社地点了。
这地方位于麦特林路,离培英女中比较近。
创社者在礼拜天,开头一次的碰头会。
施良铮声声解说,说她二女儿就在医院,好生生地喘着气,他昨天还去看过呢!
然后,大家就去圣玛丽亚医院,验证施祥生是死是活,让施家人没想到的是,施祥生真的没气了……
施良铮和她太太,对已死的人又踢又踹,也没把死变活喽,反叫施家姐姐哭得不得了。
珍卿郑重其事地说:
“自然重要。常人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你尽人力去死,却并没有死成,你不想一想,这难道不是天意,不是命数?”
珍卿指一指天花板,神神叨叨地给她讲:
施良铮染上了烟瘾,已经丧失了斗志,他没有别的出路,肯定会像蚂蝗一样叮死施祥生的。
怎么样才算釜底抽薪呢?
哼,要把海宁变成他们的地狱,让他们想回来也不敢回来。
珍卿这天回到谢公馆,叫三哥的随从阿永,帮她打听一下,爱神路开搪瓷厂的施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天一早上,阿永就告诉珍卿施家的情况。
施祥生之父施良铮,原跟亲戚合开搪瓷厂,原来是专做搪瓷马桶的,生意做得也很兴旺。
珍卿说她所怕的,无非是摆脱不了魔鬼样的父母。
就请施祥生好好观望情势,看她怎么联合同志之人,把她的人面兽心的父母,从海宁赶出去。
施祥生没给珍卿任何许诺,她只是开始接受治疗了。
“我也不会写你的故事,因为你是自寻绝路,不能给人留下任何光亮。”
最后,施祥生虽没说话,也是听任医生护士摆布了。
听完了珍卿的身世,施祥生良久无言,她私心里几疑珍卿是编来哄她的。
但她又立志绝食自杀,禁食数日很显虚弱,所以看着要死了一样。
珍卿淡漠地对施祥生说:“你说你长在黑暗潮湿的地方,被逼得软弱无能,看不到希望。
“可是我的身世,也很不堪,我也努力到了今日。我听了你的身世,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
“若能以我之鲜血,警醒于后来人,我的人生,总算还遗留一丝光亮……”
说着,施祥生握着珍卿的手,缓缓地阖上了眼,她愈加惨白的脸上,不绝地淌出泪水,呼吸已渐渐地弱了。
珍卿觉得,施祥生的脉搏没那么弱。她忽然问施姐姐:
“你现在脾胃太弱,不宜大量进食,我先给让护士给你输液……”
施祥生的态度还是抗拒,她恹恹地阖上眼,威胁医生说,如果强行给她治疗,她现在就一头碰死。
听这外国医生跟施的对话,珍卿这才恍然大悟,施祥吞食生鸦片及时吐出许多,病情没有那么严重。
可是珍卿看得出来,她说话也连贯了,她的眼神,不完全是死气沉沉的了。
紧接着,珍卿不厌其烦地,给施祥生讲她所知的悲惨故事都是关于睢县女人的。
不知不觉之间,施祥生听故事听住了,听着听着忽然腹作雷鸣。
“施祥生,有人那么爱惜自己,偏偏命运不济,一招不慎说死就死了。
“可你吞食了生鸦片,天意,命运,却给你一线生机,你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中国女人九成八,都是大字不识的,你命运再悲惨,却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总之不论用什么方法,就是要让受包办婚姻压迫的女孩儿,从幡然觉悟到大胆反抗,让施家父母这样的封建余孽,在社会上无所遁形。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319:06:442021061421:2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这里大有文章可做啊,她们是当仁不让的。
荀学姐这么一说,社员也都跃跃欲试。
新女性报还未开刊,不能直接发新女性报,但是印刷的机器很快能来,他们可以印传单去散。
“我亲戚住的村子南边,有一方浅浅的水沟,水还不及人的小腿深。
“人人在那里来去自如,连酒鬼掉在沟里,在水里睡了一夜,也一点事情没有。
“有个外村人到村上防亲,不慎脚底下踩空,扑跌进了水沟里,就莫名给他呛死了。”
等到正式开刊以后,花钱的地方很不少,这就是一个无底洞,还是要设法募集一些,勉强到时措手不及。
第一次社员会议,大家都很积极,珍卿正琢磨施祥生的事,反倒心不在焉的。
趁着大家今天开会,她干脆把这事说了。
荀学姐说她募集的二百块钱,各种事项已花去一百多块,勉强还能敷用一段时间,但是后续的经费就没着落。
不过这新女性报,一时半会儿未能开刊,按原讲划还要等到八月放假,才会正式开刊。
剩下的半个多月时间,她们要各自去募集经费。
而荀学姐有不同意见,她提议叫新女性报。
荀学姐说,此时识字的青年女性,至少有一半人,并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追求什么先进思想。
她们更关心世俗的生活,比如衣服首饰、潮流时尚、八卦闲闻、新奇小说,成了亲的,就再多关注家务育儿之类。
原本该有八位创社者,不过因上回招生事件,乐嫣和米月被家里下了禁令,现在来不了了。
创社元老只剩下六人,荀学姐和珍卿,还有同班的裴俊瞩、熊楚行,算是同一个来处的。
还有一位劝业中学的俞婉,是荀学姐在圣音校报的同事,一位白梅是女子师范的大姐姐。
其后,施、岳两家撕撸了三四天,岳家找了流氓来填场,吓得施不得不还了聘礼。
岳家不再是施家靠山,施家其他的债主纷纷上门,甚至跑到施祥生弟妹的学校捣乱,就是逼着施家还钱。
施家不得不仓皇搬家了,但只是搬到华界去了,还没有搬出海宁城。
这就非得请三哥帮忙了,珍卿叫阿永请示下三哥,看这件能不能做。
没过几天,施祥生的父亲施良铮,就被她的亲家岳氏打上门。
岳家说他二女儿既然死了,就要把给他们的聘礼,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不然就叫施家好看的。
后来他们扩大业务范围,不幸做亏损了,施家欠了银行不少钱,只好把那厂子清算还债。
施良铮被施太太影响,也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下面还有三个孩子上学,渐渐地欠了不少债务
现在的情形是,施良铮欠了十屁股债,才只还了九屁股,还有一屁股债没还呢!
除了生鸦片和绝食的危害,她长久的抑郁还引发了厌食症。
珍卿叫施姐姐好好照顾着。临走问施祥生,介不介意,她写点新闻、评论,向社会大众曝光她的悲惨经历。
施祥生情绪被淡漠,叫珍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但珍卿的身世,还是让她受到触动了。
珍卿那么乐观顽强,开朗自信,她以为她必定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没想到
施祥生还是恹恹的,但她眼中的思绪多了。
施祥生讶然地看着她。
珍卿淡淡地说:
“你打上一点药,好好地听我说。若听完以后,你还要寻死,我就听你自便,再不会理你。
“吞生鸦片自尽的人,虽然未必能够速死,但没听说,能超过一两天而不死的。施祥生为什么这样呢?”
施姐姐揩着眼泪,解释说:“这几个月,小生有胃疾,早就吃不下饭了,勉强吃下去也要吐,要不然,怎么瘦得这样。她吞进去的生鸦片,吐出了不少。
施祥生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孱弱地苦笑着说:“此时此境,这还重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