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儿还是沉默,也没有任何动作,稚嫩的身躯甚至微微抖动。
洛清诗也不在相逼,一只玉手捏住爱儿藏东西的手,玉指抚上脉门,微微运使暗劲,他那纤白好看的手就不自主的舒展开来,手心是一团被揉皱了的宣纸。
取过纸团,洛清诗心里有些得意,以爱儿的内功修为销毁证据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这足见他对自己的敬爱。
洛清诗也不在钱的问题上纠缠,因为那并不重要。
她弯下腰来,玉臂环在爱儿胸前,朱唇附上他的耳边轻语道:「胜雪乖,把你方才写的东西给娘亲看看。」
身处仙子怀抱,面颊被她呵出的温柔香气吹弄得有些酥痒,口鼻细嗅着余沁。
风胜雪这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再怎样都是要面案对现实,脖子犹如卡了壳的机杼般艰难的转向后方。
看清身后之人的面貌后,一把攥住信纸,露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娘亲,大晚上的,您怎么跑书房来了。」
洛清诗并不回答,拿起银票反客为主的问了他:「我的胜雪想要钱为何不同娘亲讲呢?有什么是我不愿意给你的呢?」
他不去回应那些目光,只是将头埋低自顾进食。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风胜雪年少面薄,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剑宗那些个师姐虽然也对他举止亲昵,但她们乃是出自名门大派,仪态举止皆是端庄,纵有亲昵举动也是点到为止。
再者那可是自家师姐,所以风胜雪并未太过拘束。
此时并非家里,亦非剑宗,乃是酒楼。
尽管觉得这诗吟得有些莫名,却也没有自来熟的接话。
点完饭菜后,风胜雪环顾酒楼一圈,发现人还真不少,几乎已经满座。
而随着他目光所及,酒楼中的女客纷纷展露出不同姿态。
江听涛饮尽杯酒,口中吟着:「人生不过二两酒,一两心酸一两愁。」
此时酒楼门口走进一位少年,面对门口的江听涛无意识的抬头一瞥,顿时四目相对。
青年儒雅俊朗洒脱不羁,少年神肌玉骨气质超然,二人皆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在对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洛清诗以今晚睡眠不足为由,硬是拉着风胜雪多休整了三天,才依依不舍的送他离开。
儿行千里母担忧,怕他钱不够花,怕他吃不饱穿不暖,怕他在外面受委屈。
但是再怕,他还是离开了,他知道母亲会因此牵肠挂肚,但他不会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自己母亲从榻上惊醒,只因梦到他在外过得不好。
「不行!」
「那一年?」
「你年前就给我回来!」
但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夜。
风胜雪终于痛下决心,要去那浩荡江湖闯荡一番,才不枉这人世一遭。
戌时,温香床榻上,风胜雪感受着母亲均匀的吐息,知道是时候了行动了。
风胜雪迎合道:「对对对,胜雪永远是您的乖乖儿!」
随着爱儿不断安抚,在他又亲又抱的攻势下,洛清诗终于彻底平复了情绪。
洛清诗搂着爱儿,斜倚榻上,轻柔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此刻的她努力收敛哀伤、憋住眼泪。
但是妙曼身躯却随着抽噎不断颤抖,显得可怜又好笑,一旁的风胜雪见状也是忍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
「老天爷!噼死这个小没良心的吧!他不要他娘啦!」
洛清诗此时悲怒交加,情绪激动之下口不择言,居然说出了咒儿子死的话,要知道平时她可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愿加在爱儿身上。
也正是这气急攻心的话语给了风胜雪灵感。
语出诛心,诛的却不只她自己。
风胜雪再也不能装聋作哑,母亲泪水如同十万八千道利剑将他的心穿透。
被母亲泪水刺得六神无主的风胜雪失去了往日的机灵劲,只是说道:「娘亲别哭了,您误会了!」
爱儿将头低得更下,洛清诗只是继续读着:「孩儿不肖!承蒙母亲大人十数年如一日的宠爱,如今儿以成人,实无颜面再心安理得的享受您关爱。江湖多豪迈,武林出英雄,古人云: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儿有鸿鹄之志,又正当一展拳脚的大好年华,不甘如此安逸沉溺于您的庇护之下。不久未来,风胜雪之名定能威震海内..。」
一字一句,绕梁仙音渐冷。
随着一道极其轻微的声响,信纸化作粉末,飘散在夜风中,还有一半的信终究是念不下去了。
2023年3月3日
【第十三章·潇湘泛渡,同舟听涛】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夏至,两个月风来胜雪一直被季青临的话语所困扰。
虽然没有证据她也能治他的罪,毕竟自家宝贝儿子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呢?将凝脂般的玉掌摊开,洛清诗向手心汇聚内力,成团的宣纸仅两息时间便舒展开来,完好如初甚至不见褶皱。
虽然十数年与母亲朝夕相处,也知道她的盖世神通,但洛清诗这小露的一手还是让风胜雪震撼不已,自家母亲对于内力的控制已臻至化境!无视爱儿震撼,洛清诗自顾读了起来:「哟呵!『母亲大人敬启』。
想不到我家胜雪还挺客套哈!」
此情此景怎一个香艳了得?但是在风胜雪看来母亲此刻的温柔无异于刀光剑影。
就当是风胜雪温良淳厚或者年少无知罢了,感受不到任何的旖旎气氛。
但却为何怕成这样?一切只因他犯了母亲最大的忌讳——妄图离开她。
眼前仙子似的母亲凤目轻眯,朱唇含笑,可在风胜雪看来却无异于索命的无常。
内心暗叹自己就是那孙猴子,一辈子也逃不出母亲佛祖的五指山。
风胜雪也不说话,只是忐忑不安的坐着,脸上是尴尬又讨好的笑。
他小心翼翼地从母亲的玉臂下脱身,蹑手蹑脚的爬下了床,去书房取了二百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
随后又点亮烛火伏案书写起来。
笔毫随着书写渐干,抬头点墨的瞬间却见案前有一道黑影。
酒楼自古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之人汇聚在此。
便是那些女客,成分也并不单纯。
富家或者官家的小姐、行走武林的侠女、人尽可夫的风尘女、杀人夺财的女强盗,亦或者是传闻中的邪教妖女,诸如此类皆有可能。
羞涩的少女捂着脸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年长些的「姐姐」
捂嘴轻笑,胆大的妇人甚至有人露出毫不避讳的火热眼神。
风胜雪这才反应过来那儒雅公子吟诗何意,感情这满楼红袖招的是他风胜雪。
直到少年走向江听涛后面空桌,彼此身影交错,二人这才收回各自视线。
风胜雪坐定后,小二前来招呼,正欲点些吃食的他忽闻诗声:「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循声看去,原来是方才那位与他对视的儒雅公子。
.....。
两日后,距离云州数百里外的湘东地域。
江听涛正在一处酒肆饮食歇息,一会还要去十里外的渡口乘船。
「那...成吧。」
爱儿的妥协终于让她释怀,但是并不彻底,毕竟他要离开半年的时间。
原意是愿意,舍不得归舍不得。
在风胜雪一通解释下她才知道,原来爱儿只是想出去长长见识,并非一去不归。
然后母子二人在离家的时间上开始了讨价还价。
「两年!」
洛清诗见这没良心的儿子还在讥笑她,委屈巴巴一抽一抽地说道:「小..。小东西,你还...还笑得出...出口。」
风胜雪见状赶紧挤进母亲的怀里,连声安慰:「好娘亲,乖乖娘亲,不哭了。」
洛清诗被他气得笑骂:「没大没小,谁是你的乖乖娘亲?你是我的乖乖儿还差不多!」
风胜雪顾不上冒犯母亲,用力抓住她胡乱拍打玉手,大声道:「娘亲别哭了,老天爷要是知道了,是要折儿子寿的!」
折寿二字成功将洛清从癫狂状态中拉出,冷静下来的她回想起方才的话语又惊又怕。
她本不信鬼神之说,但涉及到儿子,堂堂无敌剑仙变得如同痴愚的村妇。
哪知洛清诗却哭得更凶:「呜呜呜...误会个屁!诀别的信都写了,还误会?你从小就是在我怀里长大的,现在好了,翅膀长硬了,你个小没良心就是不要为娘了!可怜你老娘我,从此以后就要无依无靠、孤独终老啦!」
风胜雪再次想要安慰,可是只说得「娘亲」
二字就又被母亲的哭嚎打断。
洛清诗忍住了泪水,但是抽噎的话语还是揭露了被她压抑的情绪。
「我的胜...胜雪,不要...要娘...娘亲了吗?」
话毕,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流淌在上天呕心沥血凋琢的仙颜上,绝美而凄楚。
心中对于江湖的渴望愈演愈烈,可是若要离开就代表会离开朝夕相处近十三年的母亲。
一方面是热血男儿对江湖的向往,一方面是温良孝子对母亲的孺慕,谁言少年不知愁滋味?至少风胜雪此时内心饱受折磨。
明月如霜,和风如水,雅致的小院在二者应衬下清景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