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圣然当时就愣在一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人本来是来欺负自己的，怎么就，自己，抽抽嗒嗒的掉眼泪了。那小脸，又白又嫩，哭的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一抽一抽，眼睛整个湿润，真的是，可怜极了。

当时的沈圣然也不知道好看是什么意思，反正他是看傻了，自己这个经常来欺负自己的哥哥，为什么哭起来，就让人移不开视线呢。

最后这场纠纷还是沈徽来解决的，他本来在书房看书看得倦了，想到后院走走，结果就被一阵不停歇的哭声弄得心烦气躁。

每次沈梓宸折腾完了沈圣然，下人们都帮着收拾残局，还威胁沈圣然不准告诉夫人。什么当马骑啊，摔坏他的东西啊，还有虽然沈梓宸觉得自己很厉害，但是实则毫无攻击力的，“拳打脚踢”。

甚至还有一次，小小一只的小梓宸，蹦跶着，跳起来去打沈圣然，结果一番撕扯，但是胖乎乎，被裹得毛茸茸的沈梓宸，自个儿给摔了。

小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瞬间，眼泪就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了。然后小小的一张脸就皱了起来，宛若小樱桃的嘴巴一瞥，用白嫩的小手锤着地，“哇哇哇——”的哭了起来。

他觉得这个脏兮兮，眼神逃避，缩在自己娘亲后面的小孩；实在是，太碍眼了。不仅自己什么吃的喝的都要分给他一份，就连母亲说的，世上独一无二的，为他定制的衣服也，有了第二套！

赵夫人亲自设计的款式，整个都城中，千金难求；竟然就白白给了现在那个讨厌的，抢了自己宠爱的庶弟！

就连平时只有他自己独享的，母亲的膝头枕着睡觉的位置，也被那小屁孩占领了。

什么给沈梓宸炖的百年人参鸡汤，要给沈圣然捎去一份；因为自己的嫡子娇得很，一年要制办好几次衣物，每次都是真丝白银，金线绸缎，也要给沈圣然搞一份样式不同的；就连平日里给沈梓宸消遣的玩具，沈圣然都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从未有过的关怀，从来没有穿过的衣服，从未享受过的美食，从来没有在寒冬也感觉到如此的温暖和惬意。

在当时小小的沈圣然心中，赵夫人，宛如神祗；但她又那么温柔，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从那以后，整个沈府，都知道，这个扫把星沈少爷，彻底没了庇护。从主院搬到了离正堂最远的偏远，就给了他三个仆役。

两个收拾院子，洗衣做饭，一个贴身服侍。被派过来的下人，本来在主院服侍未来前途无限的小世子，又看沈圣然及其不顺眼，现在被扔给他，更是及其不服气。

平日也没少欺负他，该干活的不干活，服侍的也不服侍；又因为他们知道老爷不再过问这个庶子，连去学堂的资格也被剥夺了，便开始私吞他的月奉，甚至连分给这个偏院的物资和食材，都被这些恶仆给夺了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皇帝动用了监察院，禁军，锦衣卫；只要抓到一点苗头，便严刑逼供，用了不到半月，便将主谋揪出。

但终究查到底，也只能查到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所为。

妻妾卖入大小妓院，男丁旁系十岁以上全部刺面流放，十岁以下编入奴籍，直系十岁以上全部斩首，十岁以下编入贱奴籍，卖入供给权贵发泄用的特殊院落。

后来，后来怎么了呢。

后来，他在自己房间了呆了很久，最后，只得到了，剑上有毒，赵夫人，还是死在了沈徽怀里的消息。赵夫人，在嫡子的十岁生辰宴中，为了保护一个，私生子，死了。

那些刺客，最后全员自尽，一个活的也没有抓住。

所以那天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大肆庆祝。沈徽也宴请了不少之前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镇国将军，当朝太傅，还有三品以上的大小官员。甚至还接到了来自皇宫的一份诏书，说是皇上赏给了十岁的小梓宸，一个正六品的小爵位，若是将来入仕，便可根据直接上任。

而就在当天夜宴晚上，说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不明的刺客出现，竟然是奔着主位的沈梓宸去的。

侍卫护驾，官员们逃逸，一片慌乱之中，赵梓，被刺了。

沈徽在一旁憋着笑，看着完全感觉不到痛，却还要装作沈梓宸把自己打痛了，我好生气好难过的沈圣然。

这个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经历了这件事的沈圣然，突然就掌握了门道，如何让对方欺负自己时，原地爆哭。

第三章

沈圣然进入侯府时，才四岁。

虽然他养在乡野，按理说应该营养不足，但他却和在府中在蜜罐里长到五岁的沈梓宸截然不同。

极其不耐烦地想过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后花园里哭，就看到自家长子，及其没有委屈的在地上缩着不起身。

旁边的下人怎么劝都劝不动，又不敢去拉他，只好干站着，不停地劝他。

沈徽当场就给气笑了，赶快过去把小祖宗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然后疯狂投喂了无数牛乳糖，才止住哭泣。沈圣然也正好跟着蹭了不少小甜食，看的沈梓宸牙痒痒，就挥舞着小胳膊从沈徽怀里跳出来，过来小心翼翼地，锤他——不敢太使劲，怕自个儿又给摔了。

一面抽泣，还一面打着嗝，打完嗝就哭得更凶，哭得更凶，又继续打嗝……

惹得旁边本来吓得魂飞天外的仆人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小梓宸就哭得更凶了。

这让沈梓宸怎么能不生气？

所以他从五岁，沈圣然进府开始，就开始以欺负沈圣然为人生终极目标。每次趁着赵夫人出门，他准要浩浩荡荡的，带着一大群人，去百般刁难沈圣然。

正好，全府的下人也都爱死了沈梓宸这个香香软软，贼讨喜的小少爷；多多少少都有点看不起这个中途截胡，似乎还是传闻中，差点害的赵夫人小产的女人的孩子。

对赵梓来说，沈圣然就是一个无辜的小孩，被卷入了一场悲剧；而当她了解到当初抚养沈圣然的农夫也不太清楚他母亲真实身份之后，便决定撒个慌。

她告诉沈圣然他是定远侯流落在外的庶子，母亲因病去世，是定远侯的妾室，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流落在外。她隐瞒了沈圣然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一隐瞒，就没有了尽头了。

但是体弱多病的沈梓宸，第一眼看到这个被自己母亲带进府的孩子，就生起了一种当时小小的他还不明白的感觉。后来时间长了，他便知道了这种感觉叫做厌恶。

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但这些举措，也不足以平息沈徽的怒气。深知真正主谋无法查出的他，不知有意或无意，将一部分怒火转移到了沈圣然身上。

如果不是沈圣然在原地愣住，他便不会让那刺客有机可乘，也不会让赵梓，扑过去保护他。

而沈徽，只感觉脑中最后一根神经，也断掉了。他还没有让妻子完全的原谅他，他还没有和妻子一起看着他们的嫡子长大，还没有一起准备完沈姝惠进宫的物件，还没有一起做好多好多事，退官后的云游四野，老后的相濡以沫……

消息传到了皇帝耳中，在自己疼爱着的小世子的生辰宴上，杀了比他年幼，可以说是当妹妹看待的赵梓。

听说天子听到消息，便惊掉了手中的奏折，向来报的使官足足问了三次，才确认，赵梓确实于那场谋杀中遇刺身亡。

沈圣然一生难忘那个场景，那个一直待他极好，温柔而又饱腹才华的赵夫人，挡在他面前，迎上了刺客的剑刃。

全都是血，全都是血。

但他反应过来，就只有身边尖叫着，哭泣着，疯狂的踹着他，去拥抱赵夫人的沈梓宸，和面如土色，仿佛阎王再世的沈徽沈大人。

简直是屡试不爽，每次看着小兔子一样哭得眼睛红红的沈梓宸，他就觉得很快乐。

而这些随着他们入太学之后，就更没有什么波澜了；直到沈梓宸十岁那年生辰，这份美好就再也不复存在。

在大梁，抓周，满月，十岁，十八岁，二十岁；这五个阶段，对孩子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阶段。

他才四岁，便比沈梓宸高出了半个头，如果是不认识他们的人，多半还会以为沈圣然是哥哥，沈梓宸是弟弟呢。

他刚进入侯府时，是他度过的，最快乐，最安详的时光。

那时候赵夫人还活着，而且因为自己的孩子自幼体弱多病的原因，也处处关照着沈圣然，是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