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沉浸在日记中,乔突然幽幽地说,“‘别告诉她,一定不要告诉她。’埃里克,你以为我是真空的布偶吗?是你,你是给他下了诅咒,我该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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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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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一页有泪痕,字晕染开,但仍然可辨。他提到了舅舅舅妈。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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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然而回去后,琼恩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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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历过许多葬礼,没有一次哭泣,然而这次,我终于留下泪水,也终于明白,原来从生离死别走过,自由与孤独的天平才会趋向稳定。
这感觉很奇怪,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如此为我着想,与我心灵相通,爱我像爱着信仰——虽然以后可能不会了……他再次醒来之时,我们各自如何自处还是未知……毕竟我的爱也就此死去……可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爱着乔,还是我想象中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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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没再回来,她一定意识到这事儿是她的丑闻,她将失去所有可能爱她的人原谅她的可能,几个月后我才知道她与一个农场主私奔,农场主原是有妻妾的,但我毫不关心。
直到她走后,这房间里痛苦的灵魂才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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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间,有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那就是杀死琼恩,这样他就不用再承受醒来的悲伤,但仅此一念。我更多地祈求上帝让他活着,哪怕让我来代替他死亡,归根结底,我才是最该承担后果之人。
那么乔?她呢?她是否不应该瞒着我们,不应该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自杀,自杀者无法上天堂,什么样的痛苦让她选择抛弃信仰……内疚?……奉献的精神?爱与爱的冲突?爱与恨的冲突?……她应该恨我,她却依然爱着我。她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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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都错了,也许我们都没错,一切引导我们走到现在的无非是命运,而真正的罪人——舅妈——只有她对此毫不在意,痛苦的都是太在意者。
琼恩昏迷到第二天晚上。这期间我不仅面对着乔像一朵灰败的花瓣,琼恩也恹恹欲死。我思绪凌乱,究竟是愧疚多一点,还是对孤独的恐惧感多一点……不能判断,且无法深入思考。我重复默念着我们三个人到底是谁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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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反复思考自己,我错了吗?成年人出轨的事越是成长越知道屡见不鲜,我早熟地预见这事的无可挽回,让琼恩守着秘密,而保护另一个人的天真,我错了吗?
他的确,随时都留意我——上帝真喜欢开玩笑,他把某些事物完美地隐藏,让人近在眼前却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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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仆人们机械地回答。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刀被她坚毅地拔出,扔在地上,她倒了下去,细瘦的脖子开出了花朵,温热的红色汨汨流出,在我想要围堵的指缝间推挤而过,濡湿我的胸膛,洇花了地毯……我闻到了一丝蔷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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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乔的头颅,颓丧在原地,直到她的身体凉透。天黑,外面走廊传来动静。
乔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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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告诉你一切,就都结束了,答应我,带他走出这地狱,要爱他,哪怕不是以他的方式……”
乔对文学的热情空前高涨,在加西亚的帮助下,她正经了许多,我简直对她刮目相看。我这个堂弟有一份执着而天真的热情,让人无法不望向他,但遇见乔的事儿,他就害羞起来。他不怎么跟乔聊天,只能跟我诉说,我就想办法安慰他,多多告诉他乔的事。其实,我觉得乔在他心中太过于高尚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可能是爱上了幻想中的人啊!但这不必说出来,他们两个都在为彼此而努力着,这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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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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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我做不到……哪怕我确实还爱着你,我也不能……”乔颤抖着双唇,她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好像要把自己从这痛苦的空气中抽干,然而再抬起时,她抽干了眼泪,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淡然。
“我不能……我不能让他看出我发现了,我不能让我的兄弟牺牲了一切后才知道这牺牲没有意义……这……这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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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现在为什么……”
乔的语气并不凶狠,相反,十分温柔,却像鞭子抽在我心上,我捂住眼睛,仿佛能把突如其来的愧疚感阻隔在外,我的声音沙哑的可怕,“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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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时已经很晚了,晚到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他把自己献给了那个赌棍,”乔哽咽了,“我发现这本日记时没猜出来,直到我无意间看到他身上的伤痕,质问他,他却说自己摔倒了……嗯?像不像你们那晚骗我的——‘一个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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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眼睛,她早知道……
不不不不不,乔,还有乔,加西亚爱着她,我也爱她——更爱加西亚爱她的爱……无论如何我不能先离开,我必须保护她,直到他们幸福……这也是是爸爸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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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琼恩做出了什么牺牲吗?”乔青灰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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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罪人,污秽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死,我快窒息了……
妈妈开始肆无忌惮地和跟多的人约会,我让她不要在家这样,她出去,似乎去了赌博!事情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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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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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学业很忙,不要总寄信给他。
爸爸去世了——妈妈的行为带来了致命的伤害。事实上,爸爸是知道的,他也看出我知道了,但他和加西亚一样,劝我不要扩大伤害。其实不用说我都会保密,因为我答应了加西亚,我必须保护乔。“照顾好他们。”爸爸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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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继续低头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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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因为爱情而痛苦,我安慰他我完全理解,但我的痛苦确是不容世人所理解的。爱竟然如此痛苦,耶稣被钉在十字架,是否就是为了承受爱着世人之痛?
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低不可闻地说,“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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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他竟然真的开始和心目中的“女神”交流人生哲学、抒情诗歌还有幻想。但我没想到的是,乔应付的竟然还像那么回事儿。我在一旁听时好想笑,不过我可以在他们进行不下去时插入一下,就当做帮帮乔吧。乔完全迷恋上这个英俊的城里人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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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中夹着两张相片,我拿起来看了看,一张是我单独的,一张是我们合照的,合照中,琼恩微笑地望着我。现在,那眼神中的意味就不言而喻……我颓然垂下手,“不,这不应该是……爱情。”
……我想,我爱他,爱着我那无意识的灵魂伴侣,尽管他看不出来这一点。而且,这是多么污秽的情感啊,我绝不能玷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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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我惊骇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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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她的眼底闪着决然的光。
他之前也说我和乔比起来,是我更像母亲,是不是说明,我更漂亮?我最近总看镜子,在女人中,我是美的吗?可他好像不太喜欢太漂亮的人,他喜欢姐姐那样的读书的女人,我想告诉他读书的那个人是我……算了,终归……我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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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合上日记,对于其中的内容不敢再看下去。我喜欢怎么样的女人又有什么关系,终归是男人又是什么意思?!……这……这太奇怪了,这不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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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妈妈是他见过最美最邪恶的人……
?起初我不知道他堂弟,而且看那身高,还以为比我大呢,虽然他确实是早熟的厉害。我远远瞧见他手里攥着一把薰衣草,看情人似得看着一切事物,我认定他内心一定十分丰富,我与他捉迷藏,他竟然迟迟抓不住我,是个蠢人,不过,那认真地神色又十分高贵,可以说,不愧是加西亚一族的后裔。他看乔的模样好像坠入了爱河,但我觉得他是被她看书的样子感动了。可怜的他要是知道那本书是我的,而且乔一点也不喜欢诗集该多么失落——这个傻瓜以为遇见了同好!我决定不拆穿。他提到的话题就由我来为乔接应。那本诗集是我的最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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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起来,如果这本日记是真的,这么多年我的想象竟从一开始就错了。乔并不喜欢诗集,我抬头茫然地问了乔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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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故,只有我,守着一个悲伤的秘密。我过分依赖加西亚了,我渴望他给我更多的排解,但他从没再提过,总在看书,或者一门心思关注我姐姐。我们交流的对象也总是我姐姐。他多么担心乔会受伤啊,我真羡慕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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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竟然如此不知羞耻!我来到花园想背诵新诗,并非故意听到,但妈妈和那人的谈话几乎不堪入耳。我突然明白了爸爸为何总是惆怅地望着妈妈,但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竟然……我想到了死。但是竟然有另一个人出现了!——堂弟加西亚。他往那边走去,我拼命地把他拉到树后,他抱着我,我哭个不停,我抓紧他,好像他是崩塌的世界里的惟一支柱。我多么庆幸他在我身边,有一瞬间我想永远抓着他。他对我说:“别告诉她。一定不要告诉她。”我心里默默下定决心,是的,我会的,我定不会让乔知道,不会让她受这痛苦,我一定能做到,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乔,就当是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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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间,我在各地杂志社辗转,每一家都愿意帮我在每周五的晚报上刊登寻人启事,上面琼恩与我并肩而立,看着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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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恩昏死了许多天,乔的葬礼被我一拖再拖,我想等琼恩醒来,能最后望一眼他姐姐,然而琼恩固执的昏迷着,葬礼不得不由我独自送行。那天细雨蒙蒙,蔷薇花朵覆盖在坟冢,为乔短暂的人生增添最后一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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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那个日记本,继续看下去。后面还有大段大段或祝福,或卑怯,或怅然,或绝望的抒情段落,还有一些他写的美丽而忧伤的诗,原来他是有傲人才华的,就藏在他这个不羁的躯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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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个堂弟太让人快乐了。我们俩对诗歌、哲学的见解几乎是一样的。我想说,但他似乎把精力都投在乔身上了,哎,算啦,如果他俩情投意合,我就算当个无知的牵线人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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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得知乔死亡后,惆怅地坐在床头,模样老了几分,但我看得出她充满荆棘的心灵已经腾不出空间来为这朵残花哀悼了,她很快就借口有事离开了,并提了一句让我料理乔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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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琼恩,他错了吗?琼恩是否不该写日记,是否应该把所有证据毁灭在源头?最后的暴露是否是他疏忽大意?——不,我不能如此自私地怀疑,这是个巧合,绝不是琼恩的错。那么另一个问题是,他是否不应该出卖自己——在乔知道真相的心灵中烙下不可挽回的伤害?然而处在当时境遇他可有选择?为了这个家,为了挽回母亲的损失,为了爱着我爱的人……他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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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开门,那一瞬间,我想要躲避,但僵硬的身体与意识脱了节。门开后,灯倏然刺亮,我眯了一会儿,抬眼想要迎上来人的视线。他面色惨白,却不及一言身体就倒了下去。我急忙放下乔站起身,腿部却因长时间供血不足而踉跄,我挣扎着抱起琼恩,对仆人大喊:“快,快去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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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呢?”是琼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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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迅速用力地刺进了她细瘦的脖颈。“乔!”我大喊一声,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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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这感觉是否可以用抱歉来形容?我在心底呢喃,却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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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逼我的!”她忿然打断,眼底闪烁着泪光,“你一定要与我结婚……你觉得……得知这一切后我还能心安理得地爱你?和你走入婚姻光明的殿堂,然后把琼恩一个人留在这地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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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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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的诅咒,埃里克,你让他别告诉我,我到底是多么易碎值得你们如此对待……不可思议地是,他几乎奉你为神明,他爱着你爱的,他为了这个承诺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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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言又止,对于即将到来的真相有种本能的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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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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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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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了!她知道了——我保护着乔远离她的事。我给她许多金钱,恳求她不要伤害,我不能让乔知道——唯独这件事,我要保护好她!但她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她竟然已经几乎输光了我们全部家产,但她说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我能做出牺牲,我们就能继续生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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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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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念着他,像鱼儿思念水,像鸟儿思念天空,像春雨思念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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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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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面无表情地流着泪,低声说,又像是在自问,“什么又该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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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走了,我用再多乔的话题也无法留住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过了所有羁绊,我很高兴,但也难过。他以为和乔情投意合的地方,实际上都是和我。我只愿这能成为他们联结的牢固基石。我无意中说了真话“是的,不要订婚。”但很快补充了一句,“你们还早”。我暗骂自己愚蠢,我是更乐意见到他得偿所愿的人啊。他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更怕这是他的错觉了,但是!但是,哪怕这是错觉,我也会帮助它维持下去,乔值得,他也值得。我们去照了相,我给了乔他的相片,自己也收藏了一份,我绝没有非分之想,但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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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打开日记,心里痛苦而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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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不在乎世人看法的勇气却面对不了这一份爱吗?”乔嘴角有一丝讽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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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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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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