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拿过纸笔坐下来:“不急,我们先把账算清楚。”说着,在纸上圈画起来,“我顾府地处宛城中心,一等一顶好的地段,出行便利,景色宜人,自然没有给你白吃白住的道理。你二月十五进府,到今日总计四月半有余,我在林家也住了几日,两相抵消,算四月整。吃住每月各一两,总计八两。大病两次……”
顾深正算着,听得对面细微几声啪嗒,抬眼一扫,林安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无声滴落。
顾深按住心中烦躁,戏谑道:“哭什么,除非你的泪能化珍珠,否则我是不会打折的。”再继续,“大病两次,诊金药费各五两,总计十两。我肏你一次五十两,从四月中旬至今,期间你卧病一月,算二十次,总计一千两……”
顾深似是自言自语:“呵,回家。”转过身来一脸皮笑肉不笑,“我本来便是要休了你的,免得在麟儿面前添堵……”
“……你还带我回来做什么,把我留在苍溪就好了……”林安疲惫开口。
顾深缓缓走向林安,将人抵在一侧墙上,那气势能把林安一口吞了,温热气息喷在林安脸侧,林安想推开顾深,反被制住双手。
林安好久没能反应过来,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凑在一块却不解其意,他很费劲地反复咀嚼,等到满嘴血沫,才晓得这把刀削铁如泥。林安知道顾家这样的大户三妻四妾很正常,也想过默默孤老终死在这小院子,可他现在却做不到,也无法笑着祝他们白头偕老。
顾家像个牢牢套在他脖子上的诅咒,而他快要被勒死了。
“那你休了我罢。”
顾深拿画拍了拍林安脸,平静道:“朋友,早说不就得了。”
林安抢回画,迅速把画藏得远远的,“看够了没,还不快出去。”
顾深立在窗前,背影颀长,遥不可及:“你不是有话要说,怎么不说?”
献出去的、化为碎片的一颗心,该如何收回?
林安边哭边跑,跌跌撞撞摔入假山池。池水深及大腿,行走不便,林安慌不择路,好多次滑倒水中,或撞到假山,不妨被呛了几口水、又擦出几道口子。待他捡起所有纸片爬出池子,浑身湿漉漉的,拖了一地水痕。
林安将纸片摊在书案,拼回原状,一边做修复,另一边重重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额角一点红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艳丽而刺眼,林安终究没忍住,缩在地上,哭得几乎呛过去。
被撕成碎片的不止是画,还有他二度奉上的心。
林安站在池子前,面无表情地看向屋内。
顾深最终被激起怒意,冷着脸转身拿过林安藏好的画,大步踏出院子。林安跑上来要把画抢回去,拼尽力气,却接连几次被顾深扔到十尺外。
“和你的朋友道别吧。”
“没钱,哼,那就下庄子去,一月一两,总有还清的时候,等下让赵管家……”
林安垂着头,快要哭出声:“你既然算得这么清,为什么还送我香囊,你知不知道……”
顾深不明所以,“什么香囊?”眼神扫到林安腰间,似是想起什么,“那个?哦,那是麟儿进府时拿来托我分给府里下人的,剩了个,就顺便给你……”
林安见顾深发怔,才想起是清河送的那副,连忙跑过去要夺回来:“不要动我东西!”
顾深收起画往高举,林安如何蹦也够不着,怒瞪顾深:“还给我。”
顾深俯视林安,问:“清河,是谁?”
林安没想顾深连床事也算计上,又羞又怒,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顾深,你未免太龌龊了!”
顾深冷笑:“生意上的事,怎么就龌龊了?你自个儿进门前没弄清楚,这会儿要赖账?林家那笔账就算了,今日你把这一千零一十八两给我,我就把休书给你。”
顾家自不会缺这一千多两,顾深是有意为之,林安闷声:“我没钱。”
“带着你,肏得两日是两日,怎样也不亏……再者,看你情动的样子,还蛮好玩……”林安虽知顾深嘴里吐不出什么正经,但听他说得这样冷漠无耻,心里头又凉又怒。
顾深唇沿着林安下颚线走,将贴上唇瓣时,林安作势要咬顾深,顾深才放开林安,又皱眉道:“你喝酒了?”
林安不理他,只说:“把休书给我。”
林安一语出,屋子里各种杂音被碾得干净,直到顾深掰碎一块窗棱,终于打破沉寂。顾深拍掉手上碎屑,心道反正这地方以后也不会有谁住,破了就破了。
“我休了你,你待如何?”
林安闷闷出声:“……回家。”
林安喉头滚动,其实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事实再明显不过,那院落不是他的,那些大件小件不是他的,顾夫人的名头也不是他的。倒是顾深,不应该有话要说吗。
半晌,林安说:“你要纳妾,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是纳妾,是娶妻,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那颗心里盛着他满满的喜欢,是落花义无反顾投身流水,是飞蛾奋不顾身拥抱火光,是林安孤注一掷托付所有……
好傻。
他怎么这么傻呢。
顾深对林安一笑,把画撕得四分五裂扔入池中。
林安终于恸哭出声。
像个被抛弃的、再无依靠的孩童,他的难受委屈无人能懂,他的求助嘶喊只让人厌烦。
林安喉咙堵得酸痛,拽下腰间香囊,扔向顾深:“混账!”
顾深莫名被砸,亦是一脸冷色:“捡起来。”
两人僵持一阵,最后林安捡起了香囊,顾深稍满意,“好歹是麟儿一番心意……”话才开个头,林安已跑出门外,一把将香囊抛入小院子外的假山池中。
“把画还给我。”
“是谁?”
林安又抓又踩,几个小动作都被顾深躲开,最终认输:“是我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