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仲着,突然听到了楼下的喊叫。
“瞳瞳……瞳瞳……瞳瞳”
躺在床上的男人,闭着眼,噙着泪,喊着那个让他痛苦的源头,喊着那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
这……
桌子上,还有各种他们俩的合照。照片里两个人从幼嫩到成熟,从小剧场到给别人的商演当助演,再到他们自己成名成角,挑大梁办专场。
再到秦景带周瞳出去演戏。
客厅墙上挂着几副字画,有莫奈有徐巍,还有师父写的“戒骄戒躁”,甚至……还有一副周瞳画的山水画。
这个梦,哪里不对?
二楼有一间房,上了锁,但周瞳一穿而过。
“不!”17岁的周瞳尖叫着惊醒了。
如果,能和他一起变老就更好了。
之后的几分钟里,秦景拼命往嗓子里灌酒。想压制住那越来越难忍的咳嗽。
17岁的周瞳哽咽着,“景哥……别这样……”
也许下一次再见,就只能是遗体告别。
海面上风平浪静。
那满月的小孩子穿着海军蓝的连体衣,看着很像周瞳。
只要见到周瞳,秦景的脸,就活过来一样,红润从皮肤里透出来。
他景哥,卑微得像一棵匍匐在地面的野草,随便一点雨水,随便一点光亮,就能恢复健康。
然而……
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娶妻生子,看着自己和和美美。
只有在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台子上,说相声台子上,从段子混合的暧昧里,尝尝一点儿甜味儿。
周瞳突然好恨自己。
天花板是灰蓝色,他就这么看着,等着。然后,“咳咳咳”,空旷的大房间里回荡着他痛苦的咳嗽声。
开始他还拿纸巾接着那些花,到后来,他已经没力气去管,任那些染着血的小桂花在他身边堆积着,带着浓郁的香和绝望。
周瞳恨铁不成钢,不停在他旁边怒吼:[快速找那个omega啊!难道你想就这么英年早逝吗?]
那张眼含柔情,眉含唇的脸……热恋中少年的脸,被爱情浇灌的脸……可明明……他就根本没得到过爱情……14年中,连一分钟都没有过……
周瞳张大了嘴,哭得撕心裂肺,却发不出声音。
这张脸上的表情……跟为自己做饭洗衣时的景哥一模一样。
他如此直观地明白了,原来喜欢这件事,爱情这件事,是如此痛苦令人绝望。
秦景接了电话,外放。让整个卧室都回荡着周瞳的声音。
“喂?景哥?明天别忘了!我儿子满月!我去接你!别睡过头了啊!”是周瞳欢快的声音。
周瞳你会怀念我吗?
秦景没有把握。
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能确定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反而想笑。
死是终点,是一切的终结。
他的肉体,他的精神……还有他日复一日只能带给他痛苦的爱情,都将消亡,都将不再有意义。
他想象他死的那一刻有多痛苦,会比得知周瞳怀孕那时痛吗?
“周瞳……我好怕……”
“我不后悔……但是景哥好怕啊。我要死了瞳瞳……”
[景哥……我在呢……]周瞳躺在他旁边,用手臂去圈住蜷缩成一团的中年男人,却还是穿过去。
“咳咳咳……”
金黄的桂花被染成了橘色。
血混着口水,白色的枕头脏了一片。
笑容和眼泪同时出现在秦景的脸颊。
嘴角的血和唇上沾着的桂花还没来得及抹去,想起周瞳,咳嗽又重新带来更多的血和花。
“瞳瞳你看,哥哥治不好了。你不爱我,我知道。只是……”
14年,风雨同舟,一起吃苦,一起飞黄腾达……不变的是合照的笑容,明媚又愉悦。
周瞳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秦景不去找那个omega。
那个omega,不还是他吗?已经娶妻生子的他。
一进来,周瞳傻了眼。
满屋子,都是周瞳自己。
有画的画,有拍的照片,还有景哥写的周瞳两个字。
但理所当然,一如既往,他的话传不到秦景耳朵里。
哎这个梦做得怎么这么憋屈?!
他实在不忍看他景哥如此痛苦。只能先转到别的房间。
然而疾病无法忍,痛苦的咳嗽让他身体失去平衡,疼痛的胸腔也无法支撑他的身体,醉酒的思维让他只想逃离,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样子,更不想死在这里,污了周瞳儿子的满月宴。
秦景掉进海前的几秒钟,周瞳在甲板上搭的那个小舞台上展示孩子。
他看见他哥哥摇摇晃晃的,还偏往边缘走,他离的远,只能喊那边的人帮忙,可被喊的人还没过去,就看秦景一头栽了下去。
周瞳抱着孩子,走到秦景面前,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看着高兴极了。
真好。
秦景想。
周瞳知道,现在这棵小草的根烂了,如果再没有更多的雨露,他就再也活不成了。可,显然,那个唯一能撒雨露的人,不会给。
周瞳已经忘了这只是个过于真实的梦。他想救秦景,然而30 岁的周瞳,抱着儿子穿梭在众多宾客之间,笑得那么幸福满足。
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景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花吐症第四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
特意找造型师打扮化妆之后,秦景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了。
30岁的周瞳来接他,17岁的周瞳看得心疼。
当局者迷,此时以局外人的身份看他和景哥,如果不是他突然分化,如果不是他和秦景结成了标记,恐怕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他景哥……怎么可能会表白呢?这么一个,爱到能跟自己说话都觉得幸福的男人……这么一个,爱到快病死了也要遵守对自己的承诺去参加满月酒的男人……
他绝对不会表白的。
“好……你来接我。我在家等你。”
之后,周瞳又巴拉巴拉欢乐地说了些话,秦景安静听着,不时回应几声。
周瞳注意到,从他接到电话,听着电话里周瞳的声音后,秦景脸上的疼痛表情就奇异地消失了,只是听到周瞳的声音而已,他就像枯萎的花重新被雨露滋养一样活了过来。
叮铃铃……
电话的声音。
此时透明状的周瞳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他看着这个秦景,想象着今天在浴缸里自杀的秦景,下刀之前又是多么痛苦?
吸不进空气是什么感受?
他想象自己的身体被推进焚化炉,被喷上汽油,被高温燃烧殆尽。
周瞳会伤心吗?
周瞳只是做梦,虽然这个梦真实得诡异,但他无法拥抱秦景,无法给他安慰。
秦景攥紧了枕边染着血腥味的一堆桂花,花汁和血被他挤压着流了他满手,又顺着手腕流了到浅蓝色的被子上,和眼泪一起把被套溅出一片暗色的圆点。
他只是,怕。
他把脏了的枕头推到床下,又从床头拿过来抽纸。实在是,没力了。
周瞳在旁边,想去帮帮他,可他碰不到,
只能干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