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火源第1页_深秋之燄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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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火源(第1页)

我静静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望他,他眼底的坏损是那么深重,那么不堪。

忽然地,室内空调的温度,显得更凉了。

我吞下几粒药丸,拉紧了领口。

室友却没有那么幸运。

神父从復健中心毕业了,大家都很为他高兴。通常病人出院后要再入院,

必须间隔两个星期以上,三天后,他又从急诊转回到了復健中心,破纪录的快。

汗流浹背,心脏怦怦直跳,面部表情与声带都绞紧成一团。这简直是一场内部斗争,

在镜面的迷障堡垒中,拿着剑的人是我,拿着盾的人也是我,眼睛着火似地,

彼此瞪视,挥砍,出口祇一人得过,非得有一方躺下去不可,至死方休。

「想看一看雪景。」我想了一会才开口。于是立花转动方向盘,往山区一路开去。

被纯白覆盖的都市有一种疏离的明亮感,微微的寒气从玻璃窗渗进。

就这么躺在雪地里一定很舒服吧。我想。灵魂也能渐渐变得洁净也说不定。

至于箇中滋味,祇有怀着不同地狱入眠的患者真正明白。

固定吃药,固定面谈,固定的生活作息,简化到极致的生活。浑噩的思绪,

彷彿也跟着明晰。渐渐我发现自己没那么可怜,是了,或许有一些疯狂,

面对在自己编造的谎言的幻境中惶惶迷失了方向的、足足小他九岁的男孩子,

是怎样的执着驱使他张开双臂将头发焚烧着火焰的我拥入怀中呢。

秋叶其实警告过我,在梦里。四周尽是深秋衰败灰白的景象。

立花有一双形状美好的手。长时间室内工作的缘故,显得日晒不足、妖白如洋瓷。

就是这双手,将贫穷无依的、遭遇抢劫的、伤痕累累的我,从街上拾回,建立连结。

杂揉着温柔与残忍,使我耽溺麻痺在拥抱里,受碾压,凹折,短暂性地忘却一切。

「回安藤家吗?」立花发动车子时,天空缓缓降下了美丽的细雪。

糖粉似的雪,无边无际地漫天散落,落在窗玻璃、行道树枝头,以及柏油路上。

安藤家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巨大而愁沮的棺木,承载了双亲与妹妹的幽灵。

下雪前的那种温度,他大概苦等了一段时间了。这么想着我就几乎要茫茫地掉泪。

这个世上要找到比立花更在乎我的人,恐怕没有了。

倘若我立即死去,在坟前切切痛痛哀哭的那一个,肯定也祇有他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宽恕你?

你是不是已经愿意原谅我了?

我也能够原谅你吗?

有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忧鬱的。祇觉得衰惫得浑身没一点气力,我躺着,

将躯壳置放在晨曦与斜阳交替转换的房间里,抽乾鲜血似地享受枯寂,

连梳洗也变成一种倦怠。十日过去,二十日,才从石板灰的时光里渐渐甦醒。

出院那天我没料到立花会来接我。他代我结清了费用,頎长阴暗的身影靠墙等着。

看到我的时候,立花灭了菸头,眼珠泛出光采,眼窝深陷的阴影变得比较不憔悴了。

嘴唇动了动,我没出声。我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露骨的高兴?

手掌深深嵌了九吋钉,凄声嚎哭,流血,他问:主啊,你为什么要遗弃我?为什么?

神父不能忍受自己的康復,他要那些寂幻的影像与声音永远与他待在一起。

纵使那不是真的。全世界都告诉他那不是真的。可对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信仰。

标示着安藤家的那一栋小小的建筑物,我想我回去也祇是,

守着那满屋子回盪的幽灵般的阴惨记忆。像个心如槁木的守墓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振作起来了。即使如此。

但跟真正狂态外放的人比起来,我算是比较平稳的---我想了解自己的疮疤,

与它和平共存、共生。面对医师时,我没有办法说出那场自己引燃的火,

真正改变了什么,更说不出天桥下那段秽暗难堪的经验。倚着椅背,发抖,

半山腰有木造平台,我下了车,坐在长椅上任由那些破碎的雪花覆盖前额的头发。

「别在谎言中入迷,」他无数次地在梦里告诫,伴随着幽冥之火:「一旦入迷......」

后面的话,其实不必说了。

入迷后的酸甜苦咸,都嚐得不要再嚐了。

忘却那一个个从我生命中抽离的幽魂,忘却天桥下命运恶戏般的遭难。

同样的一双手,从火场里救起了我---我目光灼灼地注视立花手背上的火伤。

我受过的痛,立花同样也受过了。我不晓得眼前这三十几岁的男人是怎么想的,

如果再走进那个地方,我想我会没办法回来的。

回到这个充满艰辛、痛苦,却美如幻梦的真实世界。所以我摇了摇头。

「那么,到店里?」立花小心翼翼地问着。

某些时候,当人们格外相爱。他们也特别擅长彼此毁伤。

这不是很荒谬吗?

非得恨过痛过疯魔过跌撞过,才发觉原来那缝隙中渗出的是淌血的爱。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互相折磨?

轻易就能想出一百个,一千个问句,然而在立花握住我手掌的时候---

我整个人就像是线路烧坏的机器,失去了运作的能力。他体温凉凉的,外头入冬。

慢慢地,开始确实吃食,梳整,让筋骨动起来;我接受个别諮询,团体治疗,

每日半小时放风也顺从地待在阳光下。医师告诉我,忧鬱症只是灵魂的小感冒。

医院能给予的祇是协助,真正还是要靠自己解开缠了结的那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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