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
她被触动，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尖，去找寻这声音的源头
“怎么了？”周红夹着衣服，大声问。
遗光抬起头。说话的是一个领头的年轻学生，高举着右手。他站在桌子上，胸膛起伏，像一面鼓胀的风帆。
平素镇日泡在酒馆茶馆里懒洋洋的大老爷们，此刻也袖着手挤到了门口，认真的听着这些往日难得交集的“秀才老爷”们的文话。
遗光他们也被吸引，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因都是亲朋，不好拒绝，周家夫妇只得拖着病体招待，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随着局势焦灼，县政府也按捺不住。
今早，保安队上门，一辆汽车将周老爷接走了。
“古有巩义康百万，今有巩义张大善人。张家的义隆号，担得起啊！”
周红没作声，见周老爷陷入深思，步伐缓慢，也跟着慢了下来。
月亮也不见了，黑天像幕布将光明都遮掩的严实，只有北天，几颗星子寥落闪烁。
周老爷听着侄女的责怪，顺从的披上大衣，笑着解释：“快开战啦！县衙都忙。而且，是我自己想走走的。”
他感叹“一路上，我真是看了很多啊！”
“义隆号……
北方的冬天，天黑的很快，没走几步路，视线已慢慢变得昏暗。
街上的人群已散去不少，变得空旷起来。
周红看着远处一个人影，突然顿住了
小叫花也可以不做小叫花。
或者？
未来？
浑噩的人，像头脑被劈开，
他们好像领悟到了自己原来拥有着一种力量，那些压迫在身上的，致使他们痛苦恐惧的东西是可以消失的。
就像这样，就像现在，
死亡的恐惧像乌云飘到了人们的头顶，同时，也点燃了他们心头的怒火！
“人都疯了，街上全是学生！喊着要杀小日本！”
小赵走在跟前，护着她俩。
他同周围的商户，学者，富农，贫民……
一起跳起来，人人都争着想要把手举得更高些，喉咙已经生疼，可还是想要喊！
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力量。
拥挤的街，人群像被感染，也学着举起了手，高声附和！
“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打死日本鬼子！”
这喊声，传到了中山装青年们的耳朵里，他们仿佛领悟了。
这一切罪恶的源头!
“我们不当亡国奴！”
姑娘身边，站着几个穿中山装的青年，面色通红，
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从老汉手上夺下的鞭子。
方才，他以为这女孩的老父亲，是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妇女的剥削者。
十一月的河南，寒风卷黄沙，褴褛的老人，憔悴的青年。
姑娘在哭诉
“我们东北叫鬼子占领之后，可叫凄惨哪!无法生活，只有流浪、逃亡，无处安身，没有饭吃，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几日前，紧跟着安阳沦陷传来的是日寇对这座古城进行野蛮屠杀的消息。
5日，全面攻占安阳城后，从最先突入的小西门起，到裴家巷，西营街，北马道，日寇见人就杀，近距离刺刀，远距离开枪扫射。
一面屠杀，一面抢劫。
“红姐…… 你听？”
“是大街口演戏的学生！”小赵听明白，一蹦叁尺高，冲上去遗光手里的篮筐，勉力推开人群，带着她们往前冲。
大街口，姑娘扶着老父，跪坐在地。
“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杀人放火真是凶，中国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沉阳城!”
年轻女孩的声线，穿过嘈杂的人海，丝丝缕缕灌入耳朵
东北！
整整一天，人还没给送回来。
忧及天寒风冷，伯父身体还未痊愈。周红便亲自拿了件衣裳送去。
“我们2000多个同胞！就这样无辜惨死！”
周红抱着大毛衣裳，挽着遗光，街上人潮汹涌，仿佛全县乃至就近几个村庄的人在这几日都聚集到了一处。
到处在讨论战争，讨论安阳。
连周家，自回乡后，想打探外面情况的故旧们也几踏断了门槛。
有风吹到面上，周老爷直起腰，便看见四周，昏暗灯笼下有弯腰指着报纸眯眼同老少讲解时政战局的文人，看见扎紧裤腰，摸着褡裢却大步朝募捐处走去的货郎，还有背着包袱，一脸稚气询问征兵署往哪里去的男娃。
张掌柜捐了整整七百担粮食给前线。”
周老爷，顿了顿，忆起自己这位老邻居，一身长衫，亲自领着伙计押粮。对着两道乡亲敬意的目光，淡淡颔首。
他回味了一句，还忍不住要与人分享
“大伯！”
一个拄杖老人闻声，停了下来，缓缓抬头，惊讶的看着侄女一行人走了过来。
“县里没派人送你？”
他停下来，迫切的去找那张脸。
正看见遗光捂着包脸的头巾，灰扑扑的布料上沾着晶莹的泪珠，她是哭着的，可眼睛却在笑。
时值傍晚，太阳渐渐西沉。
所有人，举起手来！
一起，推翻他！
朦胧之间，小赵觉得自己还仿佛又了另外一种更进一步的感悟。
血液沸腾，翻滚……
让他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水滴汇集可成川海，砂砾堆迭好成峰峦。
千百双手，举了起来
千万个人，站了起来。
尽管已经听了许多遍，可小赵却觉得每一次都那么震撼。
有人举起了那根打在柔弱少女身上的鞭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打到日本帝国主义！”
“打死日本鬼子！”
那边，学生领袖的演讲还在继续，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
青年学生振臂高呼
“民族存亡，匹夫有责！”
闻者无不伤心，有妇女携着孩子已揩拭起了眼泪。
百姓的日子苦啊！
沦陷区的百姓，更是苦！
丧心病狂的敌人，最后仍不放过那些幸存的平民。
又放了一把大火，整整烧了叁天叁夜。
等消息传到滑县等下辖村镇，安阳几成一座绝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