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喝。”安娜带索尼娅坐下,然后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索尼娅面如土色,颤抖着抓起酒杯抿了一口,是熟悉的,便宜劣质酒的涩味儿,她稍稍放松了一些,终于能发出点声音了:“那些人…到底是……”
娜塔莉娅和切尔诺贝利总警长一起去的现场,暴乱的贫民只是乌合之众而已,狙手打掉刺头,盾警收紧包围线、把犯罪者们抓走,最后再用那些感染者去回收源石碎片。啊,娜塔莉娅眨眼,她不该用感染者这个名词的,因为她会把切尔诺贝利打造得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市民需要担心这种肮脏的疾病。
他靠近了,气若游丝,索尼娅屏住呼吸才听清他在喊:“妈妈……饿……”
那个孩子几乎要抓住她的裙子了,一个铁锤有力地飞来,直接从正面砸进了他的额头、脑袋里,把他订到了垃圾桶的铁皮上。罗莎琳一个猛子翻墙跳下来,把那个垃圾桶踢得老远,抄起索尼娅的腰抱着她就往反方向跑。
索尼娅不该这么软弱的,毕竟她从小学起就是打架冠军,在中学就是杀人犯,更别说现在已经是连环变态杀人犯了。把脑花从脑袋里砸出来这种事,她干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但这些经历,仍旧无法阻止她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战栗。
“对不起、对不起……”那是一个卡特斯,穿着一身破烂的连衣裙,瑟瑟发抖,但始终不肯放开拉扯她衣袖的手。索尼娅发现她的手有些扭曲,好像佩戴着很多黑色的结晶饰品,看起来全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太过密集,让她有些本能的恶心。索尼娅直接脱掉外套,那个女人立马一把抢过,顺着人群朝货车跑去了。
这时,被堵住的车辆好像忍无可忍了似的,其中一辆货车不顾人群发动起引擎,原本还密密麻麻聚集的人们立刻退潮般散去,纷纷避让开。但也有三两个胆大的,仿佛料定贵族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碾压,不肯松开抓住舱门的手。仿佛被同伴的勇气鼓励了,又有人聚到车头前,一时间,汽车的鸣笛,人群的哄闹,吵作一团,刺耳到几乎要把人震聋。
索尼娅被寒风吹得一抖,第一时间是想从纷乱的现场逃离,但转念又担心轿车里坐的可能是娜塔莉娅,她陷入两难,贴着墙边躲到了垃圾桶后面。但她没想到垃圾桶里竟然被丢弃了两个小孩。一个看起来四五岁,没穿衣服,裸露出来的背上全是黑色的石块,正在咀嚼着另一个孩子的手臂。被吃那个孩子看不出性别,种族应该是乌萨斯,可能一两岁吧,是死的。它的那只手臂上也嵌着黑色的结晶,把那个吃它的孩子划得满嘴是血。索尼娅吓了一跳,在发出尖叫前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由她来决定,与我无关。”索尼娅有些烦躁,“说到底你又如何确定你们一定就是对的呢。有这时间来找我劝我,为什么不去做些实际起作用的事呢。不久前我都还看到学生们在玩狩猎游戏……”
索尼娅觉得自己说再多也只是徒费口舌,安娜总是这样,过于理想化,纸上谈兵。以前的自己也许会努力追逐去完成它,但现在她不会了。
“就这样吧。”索尼娅夹抱住自己的外套越过安娜往外走。
“可以。”警长权衡着,“那这些源石……”
“全拿去就是。”娜塔莉娅不甚在意。虽然提纯不简单,但说实话,原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她还没穷酸到这地步。
“大手笔。”警长笑道,“黑蛇在北方大肆清理矿石病患,这种捷径很快就会断绝了吧。”
罗莎琳是站着说的,声音很响亮,以至于咖啡店里所有人都向她们投来目光,柜台的咖啡师、服务员,各式各样的顾客……他们好像都相互熟识。
安娜也站起来,向索尼娅伸出手:“再次介绍一下,索尼娅。我们是乌萨斯学生自治团,致力于改变这世道的不公。比如说那种学校里的狩猎游戏,我们不会让它在发生。”
“索尼娅,我们需要你的一臂之力。”安娜紧盯着索尼娅的眼睛,不给她躲闪的余地,“娜塔莉娅继位伯爵后表现出很明显的亲民倾向,先是和你订婚,宣传你的平民身份。然后是接受了工会联盟涨薪的要求,而且最近也对罗斯托夫家族的暗杀事件冷处理。表面上看起来她是真的要致力于为民谋利,改变切尔诺贝利的现状了。”
她笑着看向被暴民推翻的轿车,爆裂的钢化玻璃还坚强地守着车窗,呈现出蜘蛛网状的花纹,被内外两面血浸染,漂亮极了。不过她的笑容迅速凝固、消逝了,她掏出手机联系管家,问了几句,再三确认后,将手机一把摔到了警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很难相信那个手机竟然砸进了玻璃,卡在了里面,吓了警长一跳。
“伯爵?”警长皱起眉头,罗斯托夫家的都是笑面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娜塔莉娅这么直白的怒意。
娜塔莉娅再也装不出虚假的微笑,她迅速开口,冷冷地说:“那些感染者,轻度的就收押回疗养院,其他全部处死。至于罗斯托夫家门下的那个废物,死了就随你处置,没死就交给我来。”
罗莎琳把她带回了住处,交给安娜。戴眼镜的文静女孩儿看着眼前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索尼娅,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她让索尼娅在浴室里站好,然后解开她满是污秽的衣裙,把花洒打开,翻弄她的每一寸皮肤,反复确认没有伤口,然后仔细地清洗。她其实不怀好意地反复搓洗了索尼娅还带着痕迹的脖颈,抚弄了她柔软的双乳,但对方始终沉默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无聊至极,自嘲般笑了一声,继续帮她清洗下半身。
当她给索尼娅穿戴好自己的校服,带她走出浴室时,罗莎琳已经从隔壁浴室出来了,短衣短裤,正在用毛巾擦拭半干的短发。
“被吓到了?”罗莎琳冲着两人笑,翻开桌上的玻璃杯,满满倒了三杯。
这时,又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仿佛刀子刻在冰上,拉出一道令人牙酸的鸣叫。有两辆货车撞倒了人群,碾倒了四五个躲闪不及的贫民,开到了那辆轿车前面为其开道。没了阻碍,那辆轿车迅速启动,被货车保护着往前行驶。
索尼娅亲耳听到,被汽笛和哄乱声掩盖的,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虚弱又洪亮。那个卡特斯,穿着她的外套,死死地抓着大货车的舱门架,下半身被卷进车轮里,先是被压断双腿,然后被不停的碾轧磨掉下肢。等到货车开出去约百米远时,连肠子都流出来了。不止她一个,还有很多贫民。那些白色的货车被血迹溅得狼狈,开过之后,只留下一片凌乱不堪的雪地,可怕至极。
索尼娅瘫倒在地上,无法抑制胃里的翻滚,呕出一滩秽物。那个还活着的小孩竟然被她的呕吐物吸引,打翻了垃圾桶朝她爬过来。他脸上长满了黑色石头,暗红的血从他嘴里的伤口流出来,可怕又恶心。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还有些不同,闪着唯一的一点生机。
那些人都看着她,但都没有阻止她。只有罗莎琳在她身后嘀咕着,说她被罗斯托夫家的美人小姐给迷住了之类的。安娜目送她离去,其实索尼娅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们已经差不多十年未曾见面了,如果除去四年前那一场短暂的重聚的话。
索尼娅离开咖啡厅,发现自己面包棉服里裹着的铁锤不见了,应该是罗莎琳那家伙拿了吧,正好她也没了心情。她往罗斯托夫家的府邸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起抢劫车祸,不窄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那是很夸张的场面,一辆贵族的轿车旁挤满了衣衫褴褛的贫民,他们的打扮太过单薄,以至于看起来都不像是乌萨斯人。跟在轿车后的货车更是严重,已经有人爬到车上想方设法要撬开车厢抢夺。且不说车里面的贵族,连司机都不敢下车驱赶这群几乎失去理智的可怕贫民,紧紧地关着车窗,猛按喇叭警示他们。
索尼娅还没从惊讶中回神,就已经被不知从哪袭来的难民推倒,她用手稳住身子,以免整个人都摔进雪里。她要是真的摔倒,有可能会被之后跑来的贫民给踩伤。她迅速站起来,把那个推倒她还撕扯她棉外套的女人甩开。
娜塔莉娅看向窗外,不置可否。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被践踏、碾压、撕裂,破烂的不成样子的棉外套上。那上面沾满血迹,还有些不明所以的肉块、几颗源石碎片,白色松软的棉花露出来,被暗沉的血染到几乎浓黑。
安娜眯起眼睛,审视的眼光让索尼娅感到不快。她继续说,“但这位新伯爵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也许她只是暂时的需要平民的支持以巩固地位而已,为了避免日后她成为自治团的阻碍,索尼娅,请你对她进行监视并将异状告知我们。作为交换,你的猎杀目标就由我们来处理。”
索尼娅沉默,良久后还是开口拒绝:“这与我无关。”这次她没有回握安娜的手,但对方却就那么执着地举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她不得不再明确地拒绝,“我杀掉那些人,并不抱着什么为民除害的想法,你们不要误会了。”
“我也并不是要拉拢你把你收入麾下之类的,”安娜努力想说服索尼娅,她再次表明立场,“看得出来你和娜塔莉娅关系密切,如此你就更需要和我们合作了。只要你能引导她走上正确的道路,我相信自治团和罗斯托夫家族之间永远都不会出现不可化解的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