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耳边响起仆人的话音:“烟火结束了。”
百里封疆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线终于松了,然后他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冰冷的石板路上。
“封疆少爷”仆人们惊叫着,把小男孩扶了起来,然后有人去将百里封疆昏倒的事情禀报百里卿夜。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百里封疆的膝盖和小腿处开始犹如万针攒刺,而且跪得时间越长,那疼痛就越发尖锐难忍,到得后来几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疼得他变了脸色,光洁的额上开始浸出黄豆大的冷汗,嘴唇也迅速变得苍白起来。此时连周身的寒冷似乎都感受不到了,百里封疆感觉自己简直片刻也撑不下去了,他绝望的看着天空,想着烟火怎么还没开始。
楼上的几人也不全然把注意力放在烟花上,好几个人偷偷看着楼下跪着的小孩,连二夫人也说不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了,这时候倒显得一个人的行为有些奇怪,林姨娘身为百里封疆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受着酷刑,竟然能忍住不像百里卿夜求情,二夫人看着瑟缩在角落里假装无视百里封疆的林姨娘,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女人果然是能趁她孕期爬上百里卿夜的床的人,看着懦弱,实际心比谁都狠,如果楼下跪得是她的儿子,她好歹也是武林世家的女子,就算打不过,也绝对要跟百里卿夜拼命的。
百里封疆算着时间,其实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烟花就该放完了,然而在这种强烈而持续的痛苦下,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许多。他痛到无法忍受,几次想要偷偷挪动一下,变换一下姿势好让膝盖不那么痛苦,然而眼角瞥见身旁不远处监督的下人,他还是勉强遏制住了这个念头。
百里封疆被男人提起来时,心里那口气就泄了,他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被父亲扔在石板地上,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几乎觉得下一秒父亲就要一掌劈死他了一样,于是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
百里卿夜对着一旁的下人说道:“他若是把这石板上的冰跪化了,你就再拿些冰来。”然后对着脸色惨白的百里封疆说道:“今天本来不欲罚你,但你实在太过顽劣,既然如此,就在这“水晶烙”上赏烟花吧。”
百里封疆闻言脸色变了变,现在春寒料峭,他光是跪在寒风里就浑身发抖,而这“水晶烙”听着就是酷刑,石板上白日开化的冰水成了天然的刑具。
“谁都可以拿来取暖,唯独他不行。”百里卿夜忍下怒气,淡淡的对着大夫人说道:“你带着孩子们去看烟火。”
百里越被二夫人抱着走过了百里卿夜的身边,他想了想,揪着父亲的衣襟说道:“爹爹,越儿知道了,因为封疆嫌弃自己的衣服是旧的臭的,所以才穿哥哥的新衣服。”
百里越倒也说对了几分,可是这话说的太不明白,听在百里卿夜的耳朵里就成百里封疆嫌贫爱富,喜好奢靡,顿时又让他的怒气高涨了几分。他冷冷的看着百里封疆,说道:“把衣服脱了。越儿说的是否属实?”
好在百里封疆天生开朗,即使大病一场,也没有就此消沉,他只是将自己对父亲宠爱的奢望埋在了心里,不再期待百里卿夜像是对百里英那样对待他了。因为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尴尬,他对于崔先生和吴先生两位老师倒是更加尊敬,像是海绵一样努力汲取着知识。
然而还没等百里封疆彻底暖和过来,就听见百里英的一声叫喊:“爹爹!封疆他偷我的披风!”
小孩惊恐的回过头,只见除了百里英,百里卿夜,其他人也都上了楼梯,所有人都盯着他身上的红色披风看着,原来已经到了放烟火的时间。
百里卿夜眼色一沉,本来平和的表情变得威严起来,几个姬妾都知道这是他要生气的前兆,男人大步上前,他认的出来这件披风,确实是百里英的,现在却裹在百里封疆的身上,并没有立刻生气,百里卿夜沉声问道:“封疆,你问过英儿吗?”
百里卿夜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年一次的家庭聚会,他并不想因为百里封疆搞砸了,听见仆人的汇报,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淡淡吩咐请大夫给百里封疆诊治,勿让他留下病根,别的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被送回小院的百里封疆把小梅吓了一跳,记下大夫的嘱咐后,连忙给百里封疆熬起了姜汤,她听了仆人讲的事情的大概,不用百里封疆再说,她也知道又是那二少爷下的绊子,这个笨孩子却傻乎乎的跟人家置气,小梅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想着百里封疆醒来后,除了科学课,厚黑学一定得给他加上。
百里封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得亏这一冬天不停息的运转内力,所以才没有把一双腿废了,只是大病一场。尽管百里卿夜请了大夫治疗,小梅也倾心照顾,百里封疆的膝盖还是落下了一些病痛,到了冬天湿冷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这件事百里卿夜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原来百里封疆在冬天是那么的难熬。
渐渐的,他双腿处的疼痛渐渐不那么鲜明,转而变成了没有知觉的麻木。这种麻木使得百里封疆心底一阵难言的恐惧,他宁肯双腿仍旧针刺般疼痛,也不愿出现这种可怕的麻木感。
无论多么强烈的痛苦他都可以忍受,却不能容忍自己的双腿就这么残废掉。这时烟花已经燃放到了一半儿,百里封疆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知觉,身体却因为长时间接触冰面而体温降低,冷得不住发抖,再加上吹过的冷风,他甚至连牙关都咯咯作响,太阳穴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痛。
就在这时上面不知道说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百里封疆听到了百里英的笑声,他抬头看向楼阁,只看到不知是谁指着天空探出楼阁的衣角,想到上面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面,难言的孤独掠过百里封疆的心头,他咬了咬唇,低下头。
百里卿夜冷冷的看着百里封疆倔强的神情,说道:“等到烟火放完时,你才可以起来,若是敢中途起来,那今天一整夜都跪在这里吧。”他知道这样的惩罚对于年幼的孩子有些残忍,但是百里封疆在品行是万不能有一丝差错的,所以百里封疆不求饶告错,他是绝不能轻饶的。说完转身上楼去陪姬妾子女们看烟火去了。
百里封疆还不知道这水晶烙到底有多么可怕,冰冷的石板初跪上去时可能感觉不到它的可怕,然而跪得久了,承受的痛苦便会比之初时数倍数十倍地增加。如果跪得时间太长了,双腿一样也会废掉。
他眼见着父亲走远,最后也没吭声求饶,只是努力运转起自己微薄的真气。他想到二夫人一家也许在楼上看着自己的笑话,所以咬牙坚持着,让自己忽略膝盖上的冰冷刺痛。
百里封疆只觉得今天是他人生中最难过的一天,他看着冷漠的男人,头脑一热,恨恨的说道:“凭什么都是你的儿子,我就要穿旧的脏衣服,而他穿的就是你亲自寻来的锦袍!”他一边解下披风,扔在地上,一边伸出脚踩了上去,边踩边吼道:“你以为我稀罕吗?我才不!稀!罕!”
小孩气恼的样子实际上又是可怜又是可爱,若是小梅在这里,怕是要把百里封疆揉进怀里,可是百里卿夜一个男人,此时被气的额角都起了青筋,他也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很好!你有种,先是偷用英儿的东西,贪图奢靡,然后对着父亲用“你”字,最后还把衣服丢在地上糟蹋!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
像是拎小鸡一样,揪着百里封疆的衣领就把小孩带到了东暖阁一楼外面的石板地上,说道:“跪下!”
“没。。。他才没问过我!”百里封疆牙齿打颤,答不出话来,百里卿夜此时的表情实在太吓人了,可是百里英没看到父亲的表情,为了让父亲惩罚百里封疆,自然大声的喊了出来。
“不问自取而为贼的道理你懂不懂!”百里卿夜终于怒了,他大声的呵斥道,眼中满是失望,百里封疆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让人失望了,枉他对这个孩子寄予那么高的期望,不说忠义孝悌,居然连偷盗这样的行为都做得出来。
大夫人愣了愣,其实小孩子穿穿兄弟的衣服,说说就好了,她也是头一次看到百里卿夜对孩子发这么大的火,连忙上前劝道:“夫君,你看孩子里面就穿了中衣,想必是太冷了,才穿上取取暖的。”

